倘若从未见过其他男子,她真的要觉得,宝玉这个人,也是不错的。
可是,偏偏遇上了水溶,偏偏,还是那样出众尊贵的男子,两相一比,宝玉算得了什么?
虽然知道,水溶心底,已是qíng有独钟,却到底还是存了一丝期念,盼望着有朝一日,能走出困境,相逢之处有佳期。
而如今,那样的点滴盼望,竟都成了奢望,纵然望断秋水,此生仍旧再难企及。
黛玉那边,乍然听得元妃写了手谕,虽然来得突然,却因早有预料,因此并不觉得吃惊,只端了一盏清茶在手,细细品着,唇边笑意清浅怡然,盈盈生色,显得格外静默安详。
该来的,始终都会来,而自己,已经成为局外人,只需冷眼旁观,不必有丝毫在意。
而她与宝钗的人生,已经踏上完全不同的路,各自辗转曲折,各自承担人生道路上的美好或荒芜,两不相欠,各不相gān。
贾母却是瞳孔一敛,惊愕之下,霍然站起身来,看向王夫人的目光中便带着一抹锐利,动唇问娘娘果然写了手谕吗?”
王夫人轻轻颔首,虽然察觉贾母目光有异,却因大局已定,脸上并没有半点惊慌之色,反而满面chūn风地道:“此事gān系重大,儿媳岂敢撒谎?”
说着,便从长袖中抽出视若生命的明huáng卷轴,含着满足的笑意,徐声道:“娘娘手谕在此,老太太眼神不好,不如由儿媳代劳念一念罢。”说着,眼波一动,自房中众人身上飘过。
在场之人皆是心思敏捷之辈,见状自是明白,一同敛衣起身,露出恭敬聆听的神色。
一片静谧中,王夫人展开卷轴,一字一字地念道:“凤凰于飞,翙翙其羽,咨尔薛氏宝钗品德高贵,温恭端柔,含章秀出,特赐婚与荣国公之孙贾宝玉为妻,定于十二月初十佳日完婚。”
她的尾音里,有一丝不易察觉的得意洋洋,落入薛宝钗耳中,却似有一片薄薄的锋刃从心头刮过,不见血流出,只觉得酸楚难受,隐隐约约间,还夹杂着一丝淡淡的绝望。
虽然与水溶只有一面之缘,可是,那个玉树临风一般的男子,那样的出色,那样动人心弦,叫人一见之后,便将铭记终生,绝不能从心头抹去。
有缘千里来相会,当时一见已qíng牵。
可是,那又如何呢?
时至今日,一切皆已尘埃落定。
昭而显之,他依旧是高高在上、风度翩翩的王爷,而自己的身份,将是宝玉的妻子,荣国府的宝二奶奶。
良人已是千里远,更隔蓬山一万重。
今生今世,与他除了错过之外,再无其他的可能。
今后,君子佳人的美好故事,应当只属于他与林黛玉,而自己,不过只是个外人,连远远观望,都会心痛嫉恨的外人。
这一切,多么像一场梦,却等不到梦醒来,已是此生落定。
这般柔肠百转,宝钗面上却依旧滴水不漏,反而还盈盈下拜,清婉的声音恭顺如昔,毫无半点破绽:“谢娘娘恩典。”
因黛玉是自己唯一的外孙女儿,贾家修建大观园时,又将林家的遗产尽数挪用,贾母心里一直很是愧疚,便极盼将黛玉许给宝玉,如此一来,黛玉终生有靠,自己也能放下心来,实在是极好的。
这样的心事,在贾母心头辗转多年,不料到如今,却迎得元妃的赐婚旨意,贾母心底自是不满,却因婚事是元妃定下来的,不免有些无可奈何。
微不可闻地叹息一声,贾母勉qiáng展颜,慢条斯理地道:“既然娘娘已经下了旨,这事qíng就这么定了罢。”
闻言薛姨妈言笑晏晏,抬头看向宝钗,却见宝钗面如止水,声音中却并无半点欢愉之意,心中不由有些惊愕。
正不解之际,听得贾母笑了一声,道:“从今以后,我们与姨太太,可就是亲家了。”
薛姨妈连忙敛了神色,唇角展露出灿烂的笑容,欠身道:“能与老太太结亲,可真是我们薛家的福气。”
贾母抿了一口茶,依旧是一脸淡淡,毫无感qíng地道:“姨太太客气了。”
如此客套几句,终究因王夫人违逆了自己的心愿,贾母有些意兴阑珊,打不起jīng神周旋,便让众人各自散了。
因心有疑惑,一回到梨香院,薛姨妈挥退迎上来道喜的仆从,只命人掩了门,携着宝钗,进房说话。
候坐下之后,薛姨妈便望着宝钗,温和地笑道:“因你模样才qíng都是极好的,一直想青云直上,寻个配得起你的佳婿,一生富贵,你的心事,我都知道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