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聆蝉把他这幅模样尽收眼底,寒暄xing地问了句:“不知宫内战况如何?”
“某不过坐在此处罢了,消息闭塞,恐怕战况如何,杨先生更清楚。”燕旗并不给面子,诤言道。
到底是沉浮多年的官场老客,杨聆蝉被戳破后并不尴尬,面上得体笑容犹挂得稳稳当当,他又道:“那杨某便陪燕将军在此处等罢。”
“杨大人自行等在此处便是,我且上城墙一看。”燕旗言毕,也不管杨聆蝉有无回复,径直走开。然而待他登上城墙甫吸一口熟悉的硝烟味,回头便瞧见那人慢条斯理地跟了出来。燕旗心下急躁,几乎是一盾砸在杨聆蝉面前,倒像是提防。见杨聆蝉一滞,他心头也有些被误解似地不好受,但既已至此地步,他保持冷着脸开口:“城墙上不安全,请回,杨大人。”
“战事远被控制在东宫内,这里应当是安全的。”
“燕某从军廿载,兵者诡道,看似安全之地,难说无突袭部队,乃至投石流矢。”
“哦,那杨某入朝十余年,伏士刺杀等釜底抽薪之事也不乏听闻,恐怕留在室内亦不明智。”杨聆蝉不肯离去,反唇辩曰。
“那杨大人以为,城墙较之室内,何处更安全?”
“幸得燕将军在此处。”言下之意,认为燕旗会保护他。
“我只答应不阻挠禁军,并未允诺保护杨大人。”燕旗浓眉拧起。
“约定止如此,但燕将军既走至这一步,凌王登基已成大势。燕将军亦知,凌王乃无能之辈,向来依赖杨某,若杨某去矣,谁来平息事后震dàng,又谁来打理泱泱大国?到时庙堂荒废,民不聊生,燕将军才真是要愧对天下了。”
杨聆蝉这论调来得刁钻奇巧,燕旗无从反驳,但对于长歌的期许,他并不认同,付一哂笑而答曰:“燕旗为一国之将而非一府之卫者,止通纵览全局博一役之胜,不懂锢拘片隅保一人之周。”
这次换杨聆蝉无言以对,好在燕旗意不在令他难堪,适时抓了他的手腕往身旁拽些,曰:“城墙边危险。”倒是没继续赶他走,也算种妥协。
杨聆蝉被燕旗这一言行消磨了深思的意向,多年后,他曾在羁旅油灯下忆起城墙上这幕,原来当时两个人都清楚什么方向才是对的,却不约而同地向着错误的jiāo汇点行去。
且将后事付与后世,现下杨聆蝉任燕旗牵着,矜持地道声:“多谢燕将军。”
烽火染长夜喑哑,恰似朱砂误入墨画。燕旗不语,背影沉默可靠。杨聆蝉沿二人接触的手臂望去,碎发与白翎被夹杂火星的夜风拉扯着,猎猎飘拂,玄甲将军宽肩阔背,shòu头腰铠愈衬腰线劲道,裙甲下摆开得嚣张凌厉,末处一双棱角分明的玄金战靴与人高的陌刀一道杵在城墙上,俨然天雷难撼。
这画面并不长久,不消一盏茶的功夫便有人急急向杨聆蝉报曰:“太子领三千忠卫死守甘露宫,我军久攻不下,再拖下去恐生变故。”
“何不从其他地方抽调兵力?”杨聆蝉问得轻巧,惹燕旗侧目。
“我军兵力只够制住宫内,若抽走一地守军,恐御林军趁机反扑,一点溃而满盘波起。”此言中肯在理。
身为文臣,杨聆蝉对兵阵不甚jīng通,一时愁眉莫展,攸忽,有人铿锵开口道:“某愿率苍云军五千,拿下甘露宫。”
只能是燕旗,竟然是燕旗。杨聆蝉难掩诧异地问:“燕将军不是不愿cha手?”
“如杨大人所言,事已至此,再故作清高也无甚意思。我此去将太子拿下,以绝后患。”燕旗拎起盾,直面长歌的脸上神qíng坚定,一洗戒备不屑之色。
杨聆蝉对他笑,口中轻飘飘道“有劳燕将军”,那样的笑并不真诚,带着身份xing的轻蔑与冷淡,但真的太好看了,把刻薄都变得甘之如饴,很容易让人联想起古往今来为卿一笑轻掷一城的盛大逸事。
燕旗怀疑他可能真在做这种事。有生之年,他从未想过世上会有这样一个行云流水般的人,把所有客套应付都变得理所当然,把所有惺惺作态都演得姿态妙曼。但介于对方之示好,这迷惘不但没困住燕旗,反让他横生几分gān劲。
只见那人步履带风地唤人备马,要去亲自调兵。但闻一阵马蹄飒沓,驰出城楼的是匹通体油黑的赤目大马,英武中更透凶戾,与主人颇为相符。杨聆蝉扶在城墙边探身目送这一人一骑一往无前地奔进金戈láng烟,直至目堪及处连个黑点都不剩,这才作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