燕旗既去支援,杨聆蝉放下心来在城楼内等候,事qíng进展过于顺畅,顺畅得他几乎掩耳盗铃地忘了些陈年老梗。
先来的,是如他所望的好消息,五千苍云军大破甘露宫,太子自缢于主将燕旗跟前。
后到的,不是他意气风发扬旌归来的将军,是尊煞神。
苍云归来时已近天明,晨露熹微,给冷硬玄甲濡上了虚无缥缈的湿润柔和。烛光正好,长歌把披星戴月的苍云迎进室内,又从善如流地遣散旁人,心中洋溢着诗文中守得征人归的温qíng桥段。可叹兵刃不留qíng,下一瞬便有挟风的陌刀堪堪擦过他笑脸,砸进墙壁,悍然撕裂这一厢qíng愿的错觉。
杨聆蝉很快明白燕旗为何主动要求旁人离开,又很快想通燕旗杀意迸发的原因——太子既死在燕旗面前,死前肯定与燕旗对峙过。
“太子自缢前与我道了些事,不知杨大人想听不想听?”
低沉沙哑的嗓音,毒蛇吐信般滑出意料之中的话,杨聆蝉阖眼,心想到底还是逃不过。
燕旗并无刻意吊人的怪癖,杨聆蝉既不语,他也就自己说下去,“一是,皇上断雁门粮饷时,太子曾暗中输送,然被截;二是,当初工部侍郎事发,御史上书抨击,正是凌王的授意。”
他以刀柄为支撑,缓缓发力,坚硬如石墙,亦不免被陌刀刻出一道凹槽,发出骇人的科科声,足见此人下手之深,恨意之盛。“太子本有意施援,只是横遭cha手,杨大人身为太子心腹,不会不知;而我之前问起,杨大人却未吐露。甚至,容燕某再想恶劣些,说不截粮就是杨大人的手笔?至于指使御史上书攻击,多半是杨大人借凌王之名行事……燕某愚钝,可有猜错?”
他以为那人睁开的眼里会带着他厌恶的惶恐、讨饶,以为那人会用如簧巧舌向他推脱开解,但没有。杨聆蝉张开的眸中只剩沉郁的悲哀,言辞也失了平日雄辩:“没错。”
“呵,杨大人,多年前的顺手之举竟成今日策反要害,欣慰吗?看愚人挣扎这许久终是为祸首伥,得意吗?”男人咬牙切齿地问,犬牙森然,似要撕破他颈脖。
“不……之前听燕将军说起雁门惨状时,我已后悔只思党争之谋,害许多无辜人;至于瞒你,多日以来我心中只有不安,并无得意。”杨聆蝉此言诚恳,发自肺腑。
“杨大人虽这么想,到底是为私心而未道出真相。”苍云不为所动,抬高身躯,彻底将长歌罩在自己的yīn影中,令他无处可逃。
“是,我不会告诉你真像。”苍云的侧脸被炭火映照着,凌厉得惊心动魄,长歌就在此时突兀地平静下来,“燕将军若要问罪,手起刀落便是。”
燕旗用力把陌刀从墙中拔出,猛然一横,刀刃直bī身前人颈脖,“太子已死,凌王将登九五。相位唾手可得,杨大人就此死去,心中可有不甘?”他期待这人会像无数手下败将一样,诉说自己有多不易、多不甘,卑贱地向乞祈一条生路。敌人越是低声下气,他扭曲的恨意与执念就宣泄得越发酣畅淋漓,手中刀也越发想斩下那死不瞑目的头颅……
“杨某蹑足官场十余年,多行不义,早有担负报应之觉悟。终究huáng泉路旁土一抔,又何须遗恨几多愁?”杨聆蝉坦然与目眦yù裂的燕旗对视,那个从容政客在恍惚中归来。
刀下人主动仰头,露出的大片颈脖白得刺眼。宫中硝烟已散,此处金鼓方鸣,玄甲将军握刀之手稳到僵硬,场面陷入可怖的沉默。
挣扎许久,燕旗终是将陌刀狠狠砸回地面,一字一句道:“我不杀你。”
杨聆蝉面上并无喜色,想来是认为燕旗要提些陷他于生不如死的要求。
“皆因我一开始为私仇答应与凌王同流合污,这才被你利用,走至今日境地。况且,如你所说,没了杨聆蝉,又谁来匡扶凌王。我若再为私仇取你xing命,以致天下大乱,乃一错再错,愧对万民。”燕旗恨恨道。
他面色铁青地接下去,“但并不代表我原谅你。而且,杨聆蝉,我警告你,你以后若再把雁门关、把苍云军卷入朝堂诡谋,燕旗绝不手软。”
“好……”逃过鬼门关,杨聆蝉瞬时脱力,几乎直接跌坐在地。他手忙脚乱地拉扯燕旗,还想说些歉意之语平息对方qíng绪,但燕旗只留给他肃杀一眼,而后拔起陌刀径自离去,徒留杨聆蝉呆立原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