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参军只觉一头雾水:“就是他啊,燕将军。在下昨日与您道了事qíng缘由,您去年在长安,也算新皇登基的见证人,敢这般作为者,除了那位杨大人,还有谁?”
燕旗昨日听参军报告时一心在军qíng上,并未深思此事,打开文书读到那人名字时方觉五雷轰顶,满腔心绪烦如乱麻,以至把只是上传下达的参军叫来撒气。
昨夜小雪正宜酣睡,燕都护却眼底青黑,竟似未睡好,张参军观他神色莫测,小心翼翼道:“燕都护大可不必担心,杨聆蝉虽是个厉害人物,然一心只在中朝,未必看得上我们河北九州。”
燕旗只是摇头,他想说些什么,解开参军的误会,但有什么是他能说的呢?那段荒唐的感qíng只堪他二人知,他本以为既再无相见之日,便可顺理成章地放下,可这又是哪来的机缘作弄,一纸文书,把故人从远隔千里的长安推到他身边。
燕旗不说话,张参军又开口道:“都护,文书应只比人早一两日出发,驿使的脚程虽快些,算来杨大人不日也将达雁门。
他这话旨在提醒,无意中成了火上浇油之言,只见燕旗拍案而起,怒道:“范阳之大,他为什么偏偏要来雁门关?”
张参军被炸毛的苍云将军吓了一跳,战战兢兢道:“都、都护,藩镇大使初赴任时要与原有使臣晤见切磋,向来是不成文的惯例啊。而且,当面会会那人,总对摸清他的来意有所裨益。”
他言语在理,可惜燕旗并不想听,只甩手道:“行了行了,你退下罢。”
张参军还未迈出帐门,回身瞧见都护正背着手在帐内打转,脑袋上的白毛都跟着不住晃动,他恳切地补上一句:“燕都护,文书送到军中时,说是杨大人已经到太原了,您可要好生准备啊!”
燕旗恨不得把这人一脚踹出去。
12
扶上门框的手戴着玳瑁义甲,huáng黑jiāo融的甲片衬得指尖越发白净剔透,只见那手一发力,指节曲起,手背上的骨线清晰地凸显出来。他用另一只手撩开锦绣门帘,从马车中探出身,在近侍的搀扶中伸足步下马车。
而后那人扬眉抬目,看向一gān稀稀落落的迎接者。
这倒是瞧不出半点流放官员的潦倒相。
一年未见,杨聆蝉变化不大。那双眼缀在一丝不苟的平整乌纱帽沿下,仍蕴道不尽的湖光山色。他耳旁的幞头在微风中轻颤,其下是浓稠黑发,穿过筋骨分明的颈脖,没入圆领青褠衣的肩头。
男子的目光在周遭游弋一圈,终归还是落到为首者身上。燕旗不落下风地与他对视,两人就这么对看着,好像谁都不打算先开口,场面一时有些诡异。
燕旗虽未打算给这位新官上任的经略使摆出什么大阵仗,还是带了几个排得上号的军中官员意思意思。但现在看来,他带来的这帮人,唯一gān的事就是,在他身后,探头探脑地,看。
好看吗——哦,是挺好看的。
要你们何用!
杨聆蝉察觉到他的尴尬,微微一笑,拱手道:“燕将军。”
这声寻常不过的唤把他拉回久远的qíng绪里,一切踯躅都被汹涌黑cháo吞没,迫得他深深低下头去,咬牙切齿敬一句:“杨大人。”
“别来无恙?”杨聆蝉问。
围观群众听得一抖擞,开口就是“别来无恙”,看来这大人和他们将军是故jiāo。
“燕某自守雁门,无谓有恙与否,不牢杨大人记挂。”
杨聆蝉当然听得出这话中的排斥,又一笑,道:“天意难测,杨某竟是又与燕将军相逢了。”
杨聆蝉用一语双关的“天意”把祸根推给天子,显然将军并不买账,“横眉冷对”正是燕旗现下写照,“某还有军机待理,杨大人自行参观,恕不奉陪。”
虽不想面对杨聆蝉,燕旗还是对他校检范阳一事耿耿于怀,刚转身又回头道:“杨大人初至范阳,不通此地风土民qíng,还请入夜来帅帐与某一叙,以便日后经略。”
哦日后,哦入夜。围观群众选择xing无视自家都护入夜才有空这一清白事实,qiáng行又一抖擞。
“好。”杨聆蝉望着燕旗大步远去的背影,言语虽短,心绪万般。
时隔一年的重逢,糙糙开始,又匆匆结束。
忙碌中的一天总是过得特别快,转眼已是月上中天。燕旗正陷在满案军qíng中,听得下属通报经略使来谒,大有头疼之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