燕旗勾唇,一闪而过的笑,得意又跋扈,他道声“恭敬不如从命”,旋即纵身上马,稳稳落在杨聆蝉身后,又道:“我来握缰吧。”
不待杨聆蝉温温吞吞地答应完,燕旗已抓过缰绳,一夹马肚,促其前行。
杨聆蝉有点后悔。
确实……挺不……自在……的。燕旗驾马时脊背微弓,下巴正好抵着他头顶,温热鼻息刷过他发心,涟漪般激起阵阵苏麻,同时,燕旗双臂伸过他身侧握缰,像把他夹在怀中。更别提身后人坚实身躯随马蹄颠簸时不时顶撞他,臀胯相贴,像极了某种动作,尤其当他还见识过禁yù玄甲后的健壮luǒ肌……
途中,燕旗想起他还为小卒时于东门外沙场上摸爬滚打的经历,讲与杨聆蝉听,他讲得兴起,驱马速度也越发快了。马穿过城门时几乎在奔驰,守军向归来的都护欢呼,燕旗自若地挥臂示意,握缰的手猛地一拢绷着身子的杨聆蝉,仿佛怀中锢的是从异域掠来的美妙战利品。杨聆蝉的耳根不知不觉红了,白皙肌肤浮起莓果似的艳色,再惹眼不过,燕旗却视而不见,载着美人炫耀似地在军营中兜一圈,直到数个部将赶来才停止。
杨聆蝉怕燕旗抱他下马,好在燕旗还是有分寸,知道大庭广众之下不能让杨经略使难堪,先跳下马,保持距离,让杨聆蝉自己下马。
突夷内乱这等要事,自然要与诸将商议。杨聆蝉跟着燕旗进了营帐,为他说明昨晚qíng况后,退居听燕旗与众人商讨。军官们决定边准备进攻边观其变,不少将领说得神采飞扬,大赞此乃难逢之机,若功成,伤夷元气,追亡逐北,边陲可得数年靖宁。相较之下,反倒显得燕旗有些疲惫。
散会,出帐,尚有将领环绕着燕旗讨论细节。杨聆蝉被一群武夫挤到外围,他想也罢,不急这一时半会,转身yù走。
就是这个时候,众人身向燕旗,关心点却不在燕旗;推搡的身躯,尖锐的言语,竭力专注的神识,留的人话音聒噪,走的人步履嘈嘈。混乱中,一柄无人注意的白刃悄然出鞘,袖中,手中,高举,寒芒一闪!
待有人惊觉,呼喝出手——为时已晚。那带倒勾的短匕已自后背薄弱处cha入为首人后背,众人去擒刺杀者,他被拳脚相加,仍咬牙不肯松手,直至手臂被拧折前,还用力向下一划,硬生生在苍云首领背上拉出一道恐怖血沟!
杨聆蝉被骚乱吸引,听闻是刺杀——而且还见血了,他脸色瞬时惨白,仿佛被捅的是自己。惶乱人声中没有熟悉的嗓音,团团重围中没有挺拔的身影。杨聆蝉跑回去,他想挤入中心,看清状况,但推搡不过坚硬铠甲;他想斥责开道,但声音被làngcháo吞没,人们在沸水传召军医,咒骂、猜测刺客身份……
焦灼地被阻于墙外,杨聆蝉腿脚发软。燕旗在东门外才向他讲自己曾如何受伤,但总归只是旧事,将军生龙活虎地陪在他身畔,与他叙话,让他惬意得有些心不在焉。至今不过几个时辰,燕旗竟在他背后,在众目睽睽下,被刺杀了……
向军医讨来药碗,又命军医退下,杨聆蝉坐到燕旗chuáng前,他今天,不仅来看燕旗伤势。
燕旗趴在chuáng上,偏头瞥见来人青衫墨发时瞳仁都亮了。
偌大的一条伤口,从肩胛,一直到侧肋,差点卸掉整个手臂,按旁人回忆,这还是被碰歪了偏离命门的结果。否则……不堪想象。
行刺之人是苍云军从战场上收留的夷汉混血,燕旗悯他身世,带在旁侧,只不料那人到底还是把自己当夷人。
后来燕旗被送进军医帐,其他军官道是取刀骇人,不放杨聆蝉进去。可他jīng通音律,耳力好,听得清清楚楚:他听见医师焦灼地分析,听见学徒慌乱地准备,接着是长久的死寂,直到“噗”一声闷响,有什么东西自极深的地方拔出,他甚至分辨出血水和ròu沫淋漓飞溅的湿润动静。最后,是燕旗再也忍不住的嘶吼。
他知道,燕旗一直到拔刀前眼还是睁着的,取完凶器才被医师哄着闭目养神昏死过去。这一闭目就是三天三夜,尸体般一动不动,杨聆蝉看着换药之人捧着洁白的绷带进去,又捧着一盘血污出来,还听闻都护伤口恶化,只觉一颗心终日悬在喉头,寝食难安。
好在燕旗终于醒了,而他……可以放心走了。
勺起一汪浓黑药汁送到燕旗嘴边,杨聆蝉手腕发抖,爱人的唇压下汤匙,又松开,甫吞下药汁便迫不及待唤:“聆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