凌王盯着屏风上那个朦胧的人影坐定、摆琴,问道:“为何一定要本王亲自出面接见他,遣一员手下不就行了?”
杨聆蝉见桌上摆一官帽耳深腹小熏炉,顺手点燃之余答曰:“太子早先设宴亲自款待燕都护,殿下自然也要亲身躬行,方显诚意。”
“这……燕旗何等人物,我听旁人道他之生平,恐是个难对付之辈。”
听闻忧虑话音自屏风外入,杨聆蝉心下了然,他就知道凌王不想接见燕旗,并非出于傲慢,而是胆怯。他用香箸拨燃炉腹内香灰,慢条斯理道:“殿下莫要担心,臣不是在这帮你听着么。”
“杨先生真是思虑周全!竟能在燕旗入京前便判断都护应是安排于永兴坊入住,提前安cha内应,洗脱嫌疑。”
杨聆蝉将香箸归架,“哐当”一声盖上香炉,轻轻道:“殿下过奖。”
长歌开始拨弦,三两断声,不成曲调,炉内香饼燃烧,前调气味浓甜,有苏合香、丁子香、白檀香等,还未等来后调,只听“吱呀”一声开门,而后是凌王压低了的谨慎声音:“燕都护。”
“凌王殿下。”这是燕旗的声音,二人已互相见了面。
仿佛是为彰显自己的存在,长歌垂眸,指套翻动,骤然拨出一个高调,果不其然引来燕旗注意,他转头看向屏风,对那人影心生熟悉,口中道:“这人……?”
“亦是知qíng人,将军莫要在意。”凌王忙道,引了燕旗向座上走。
“那请他不要弹了,燕某不通雅兴,不喜商谈要事时有杂音打扰。”
呵,杂音。
凌王哪敢让杨先生不要弹了?还好杨聆蝉知趣,虽未听得凌王要求,自己已将手拢回袖中,盘腿而坐,不再出声。
“燕将军既然赴约,可有意与某合作?”这是凌王开口了,满怀期待。
“帝位谁属,左不过都是天子家人,末将只是来听听凌王殿下怎么说。”燕旗答得冷淡。
燕旗不松口,凌王有些尴尬,想起杨先生的指点,便道:“听说燕都护前几日在明德殿上暗提旧事,惹得满堂色变,某身在朝堂,也知晓一些内qíng。太子当时总领运河修筑一事,为拉拢工部尚书,一再纵容他谋私利而延误工程,最终被告发,御史上书弹劾;又恰逢雁门关破,关内重镇惨遭夷人洗劫,时太子遥领单于府都护,乃名义上的雁门关统领,自然也要被问责。太子为自保,称自己早发数封火漆急章,雁门关守军仍守城不利,为示惩戒,向圣上表达再不姑息容忍之决心,竟于隆冬之月,断雁门苍云军三月军饷辎重——着实令人寒心。”
“末将确因这件事对太子心存芥蒂,但新皇登基乃国家大事,若只因这件事便投殿下而弃储君,未免是贪一己之私而弃天下于不顾。”
“太子曾上书慷慨陈词藩镇有割据之势、节度使权利过大等问题——并非我信口雌huáng,奏章还在内阁,将军大可去查,恐怕就算拥戴太子登上帝位,将军以后的日子也是不好过的。某倒是觉得,藩镇权力集中,有利于应对入侵或起义等突发事件,现下制度尚可维持。”
“殿下如今不掌权,自然也不介意分权,将来若登上帝位,心中想法孰料?”
“这,本王倒未想过……”
哎,朽木不可雕也。杨聆蝉坐在屏风后心中无奈,这等志穷气短的话在他面前说也就罢了,怎可这等节骨眼上漏予燕旗,岂不是让燕旗觉凌王成事不足,优先考虑与太子合作了?
燕旗果真心生想法,半晌不答话,杨聆蝉在屏风内听见茶盏被拿起又放下,还是凌王沉不住气,开口了:“夷人铁蹄难挡,苍云军能守住雁门关一时,已是不易,浴血奋战,理当嘉奖,纵使城破,亦是悲壮。若本王登基,定要昭明天下,为苍云军洗刷冤屈,树立丰碑,还要大赏三军将士,略尽补偿。”
以凌王之水平,能想出这种程度的话拉拢,算不错了。杨聆蝉看不见燕旗的表qíng,只听得他语调中仍无明显qíng感,道的是:“此等大事,容末将回去考虑一番,再给殿下答复。”那声线低缓沉稳,带着微微的哑,仿佛上好的冰蚕丝牵在滚轴上一转一转拉动,世间喜怒哀乐尽敛其中,与旗纛坛前振臂嘶吼、山摇地动的,判若两人——大概那样灼人的锋芒,他只肯留给军队与战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