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是故人来时,往事凋零的季节啊。
第四十六章
秋夜寒凉,镇外银杏叶落,在风中簌簌地响,树影摇曳的远天之上,是莹莹烁烁的星河,星光晦暗,雾蒙蒙扑在行道上,如同一层时隐时现的轻纱。打更的声音遥遥传来,敲击金柝的声音旷远而又富有节律。枯糙离离,已经高及脚踝,远方长安城高大的城垣,便是掩映在萋萋衰糙与瑟瑟秋风里,平白添了许多萧条的荒凉。
“……长安城破之后,便再也不复往日的繁华了。”顺着樊真的视线,华清远将双手拢进袖笼里,见得那座寂静而巨大的城,重逢的欣喜渐然偃旗息鼓,乱世余韵仍与满城秋色一般,时而带着一些悲怆,滞涩沉闷地压在人的心头,“兴许这世间的许多故去之物,即便收复,却早已不是昔日qíng形。”
樊真趁着一天星子的微光,将视线移回华清远身遭,那些细小如同尘埃一般的星,似乎要落在他的眸中,其里的神光平静非常,却因着平静,而流露出一些冷冽的悲哀。樊真总归意识到,华清远与从前已然不一样了,可经历如此多的事qíng,又能怎样一如既往。
“清远。”见得华清远举步要走,樊真便脱口唤了一声,华清远没有应,却缓了一缓步伐,他走上前去,却是咬着下唇,手臂小心翼翼抬了抬,又期期艾艾收回来。华清远似乎是转头瞪了他一眼,将手一垂一放。
樊真一愣,便仍然是生怕有什么差池地,甚至于有点儿如履薄冰地,轻轻握住了华清远的手,纯阳的手指动了动,似乎是下意识想要挣,却终于还是没有脱开。便是牵着万花的手,一步一步朝镇外医署走。
“你写的那些信,我都看了。”相对无言地走了一阵,华清远突然道,樊真的手总是很冷的,听得这话,那力道紧了一紧,似乎有点儿慌乱。
医舍边的篝火渐然亮起来,带着柴薪火油燃烧的呛鼻气味,华清远转眼一瞧樊真,也不知是火光的暖色,还是其他一些什么,樊真的耳根有些烫热的发红,华清远便又笑了,道:“山河日月,所爱惟君。从前我可不知你曾说过这般中听的qíng话。”话中兴许有点儿调侃的意味。
“我、我……”樊真听得这话,便如芒在背那般,将双眸一垂,面上诸多感qíng起伏,便是被埋在火光照不见的yīn影中。华清远没见过樊真这般模样,觉得有点儿可笑,但看来许又有几分可爱,从前自然都是他自己害臊羞赧,倒是少见得樊真这个表qíng。
华清远纠结成一团乱麻,尚未细细纾解捋顺的心绪,忽而有些松慡的快意,他便又道:“这话可又是出自真心的?”
樊真倏地抬起眼,这会儿倒是令华清远见清楚他眼中的慌乱与急迫,似是又怕自己再误会一次的。华清远总归绷不住,唇角一弯笑将起来,神色中带着黠慧的顽皮:“你再对我说一遍罢。”
“说……什么……”
华清远头一歪,神色却是说不出的严肃不苟,他朗声道:“山河日月,所爱惟君。”
这般说来,倒像是华清远在对樊真表qíng达意,华清远一出声,再想要噤声却已来不及,意识到这一遭,他便也是朝后退了一步,颧侧随着这话而微微烧烫起来了。他转身yù走,却忘了一手还被樊真握着,朝前蹭了两步,走不动了。
“放……”
他甫一转身,便见得樊真近在咫尺的面目,华清远轻轻倒吸一口气,气息却顿滞在胸腔之中,再吞吐不出来。火光在樊真的面上投下了大块亮色,又有大块yīn影,在他的印象之中,万花的眉目较自己要更加温润,至于有些清秀的文气。如今看来却已经有了刀削斧凿的痕迹,他的颧骨何时这样有了高耸的意思,眼窝也如同一眼将涸的泉,已经有了乌青的陷落的趋势,华清远意识到他又在心软心疼,便及时悬崖勒马,另一只手啪地扣在了樊真面上。
华清远只觉自己跟个被踩着尾巴的猫儿也似,挣了樊真的手便朝后窜了好几步,对方似是被他这个过于稚气的行举惊了一惊,那面上旋即又释然地展了笑颜。华清远听得樊真站在他面前没几步的地方,双手jiāo叠着捏了一阵,眼中神光熠然,听得他的声音不大,却是很清楚,这般对华清远说:“山河日月,所爱惟君。”
华清远被这话听得炸了毛去,他自觉脸上刷了一层红彤飞霞,可这话也正是他怂恿撩拨樊真讲的,到头来却是自己认栽,他回头赶忙又朝前走了几步,樊真没有跟上来,他便又只能不耐烦地回头,一回头便见得万花瞧着他,笑容温柔得如沐chūn风,这笑哽得人心头一阵悸动,华清远蹙眉摇摇头,咬牙切齿数落道:“不要笑了,还不快回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