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水渐渐将那人满是血迹污垢的脸面冲洗gān净,华清远看着那张轮廓分明的俊朗脸面,心中一阵讶异,只断断续续道:“谢、谢军爷,你怎么、怎么……会在此处……?”
“现在是你问这种话的时候么?”不想那身披玄甲的军人眉毛一挑,他的声音仿佛受过风沙磋磨,在寒凉的雨里喑哑而破碎,然而话中却满是戏谑:“华小道长,再不叫人过来,你这老相好,可是要经受不住了。”
第八章
樊真其实是个极害怕疼痛的人,所以在修习花间游心法时,他总花比寻常人更多的时间练习如何躲避与拆解招式,一身的灵活轻功总能游刃有余地避开当头而下的各样招式,然而这次这样结实地挨了一刀,还是个豁开血ròu的伤口,他百思不得其解,只觉得这样不护惜身命的反常举止对他而言,实在如同耻rǔ。
说来也怪,见着华清远要挨刀子,他打在半道的招式便硬生生转了个方向,没头没脑地为身后敌人露出了个大破绽,而这一系列动作来得无端突兀,甚至于他毫不犹豫,如同本能。
“别动,你别动。”
一只带着点儿湿热cháo气的手按在他的腰后,三两下将腰带的搭扣挑开了,樊真浑身一松,肩胛上贯通的痛却渐渐如同虫蚁一般噬骨而上,他咬着牙不让自己发出声音,却慢慢觉察到五感的麻木将尖锐的痛处激得越发叫嚣不止,只是刀伤而已,怎么能够这样痛。
华清远见得樊真不知是因为淋过雨的冷,还是疼痛所趋,浑身一直在微微地打着哆嗦,他心疼得要命,可万花的衣装又层层叠叠,令他不得不按捺下心中的惶急,小心翼翼地剥笋似地脱。顺着他的动作,樊真没有意识地低下头,将前额靠在了华清远的肩侧。
“……清远。”万花瓮里翁气地叫他一声,这带着颤颤抖抖的调子的声音,华清远先前居然从未听见过,这个人,在人前总是从容不迫,冷静得甚至有些高傲,可是现在疼得瑟瑟发抖的样子,反而有些软弱的意思。
华清远前段纷乱难平的心绪,因着方才的事qíng,早便软化得一塌糊涂。
“你做什么忽然就转过头来管我了?我充其量就是被划上一刀,不碍事的。”华清远解开樊真最后一道深紫的衣衽,上头弯弯曲曲的藤糙暗纹在室内明亮的灯火下幽光一烁,旋即被雪白的里衣吞了光色,浓重的血腥气中夹杂着药糙的暗淡苦气,樊真的肩侧湿黏黏的一团殷红,却因着周遭xué道封闭,血脉阻滞,故而渗出的血已不是太多。
“我哪里想得这样多,我也奇怪。”耳畔响起来的沉声带着忍受疼痛的气音,华清远哑然失笑,也不知方才面无表qíng说着他的小伤不碍事,令心急如焚的莫丹青去瞧另一个人的樊真哪儿去了。
华清远将那件染了血污的衣物小心翼翼地褪开,那把胡刀刃薄刀快,刀伤镶嵌在肩臂上,像是一线微张的红色的口,远没有华清远所想象的可怖的血窟窿。
三言两语间,室内升腾起一股浓烈的酒气,华清远回头瞧了瞧chuáng下瓮里热的药酒,rǔ白色的烟气从瓮盖的小细孔中聚成直且长的一线,平静稳定地徐徐升起。他低身倒了些酒来,蒸腾而上的雾气氤氲出淡薄的醉意,琥珀色的酒液倒在阔口的粗砂杯子中,发出响亮而清脆的水声。
一只光luǒ的手臂伸过来,环住了他的腰,华清远往樊真的手背轻轻拍了拍,掌心扫到万花那只筋络分明的手,冷冰冰的,像落进雪堆中的一截木枝。
华清远没忍心挣脱开,便由着樊真静默地拥抱着他。那臂膀并不是肌ròu虬结的有力,却带着股令人挣脱不开的巧劲,何况华清远也并不想挣,樊真的鬓侧轻轻靠在他的肩窝处,温温的凉。
“这个,你还一直戴着么?”那手摸索着捻住华清远腰间道符,那并不是什么好玉石,只是凿了哪块玉器的边角磨出来的,樊真记得并不清楚,除却玉雕的太极yīn阳每一线一弧都刻得流畅光滑,连那挂流苏穗子,也都逐渐黯淡了光泽。
“自然,你给我刻的,自然。”华清远一愣,垂下眼睛只是笑,他缓慢地侧了下身,小心避开万花肩臂上那一道鲜血淋漓的刀伤,又恰好没挣开那圈有些冰冷的拥抱,他手身从榻上扯来一条毯子,三两下要裹住樊真的半边身子,不想那毛毯子忽就油光水滑地,总顺着万花的肩线往下掉,华清远无可奈何,只道:“手松一松,我可不想你再被冻出点什么岔子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