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左右天色也将晚了,找个村庄之类的地方借宿一宿罢。”华清远瞧成片沉重的云开始缓慢挪移堆积,还是明亮的午后天色,顿然变成了天yīn鬼哭的凄凉晚景,他紧紧勒住缰绳,前段岔了力道的手腕子一酸,他疼得一个皱眉。
然而这疼痛仿若提醒他似的,他转过头问樊真道:“还好?”
樊真点点头,他的马倒是撑得住,在一片惊雷之下也只是焦躁不安地喷了几个响鼻,连马蹄子也不刨,倒有些临阵不乱的风度。他们顶着风走了一阵,只见天际之中仿佛砚开浓墨一方,愈加昏黑。
“前头有个小村,且先避一避罢!这马吓得要命,再不躲起来便要跑啦!”谢南雁眼利似鹰,不多时便指着前头一个如豆的昏huáng小点喊道,人极目看过去,才发现那发光的huáng点儿像是从哪个窗口里泄露出来的灯光,忽明忽暗地照亮了一所低矮的民居,希希零零的居所连成一小片,成了一座风雨飘摇之下的孤村。
未及三人来到村居中,雨便开始淅淅沥沥地下。
村是一座荒芜的村,不少的屋舍已然荒废,屋漏顶掀,人去楼空,离离的衰糙长在石磨与马厩边,他们站在那孤零零亮着灯huáng的舍门前,只见门柱边贴着招魂的白纸,在风里飒飒响动,如同飘摇的灵幔。
叩开那扇柴门时,华清远最先看到一双明澈透亮的眸子,如同旷远晴夜里的两颗疏星,他定睛一瞧,看见昏暗天色掩映之下,一个身量小巧的女人缩在一件厚重的蓑衣里,手中提着一盏风烛残年里的灯,黯淡的光偶尔会照亮她一角苍白瘦削的下颔尖子。
“几位是——”女人将灯举高,上下看了三人的装扮眉目,眼光落在他们周身所佩刀剑之上,见他们不像寻常糙莽,有个人甚至披坚执锐,倒像是军营里来的人,女人忽然面露胆怯之色,却仍旧勉qiáng维持着谈笑若定,她的声音一扬:“军爷们可是过路投宿的?”
“正是。”不等华清远开口,谢南雁便一步上前,彬彬有礼地打了个揖,玄甲碰撞,发出清脆明亮的金铁之声。
女人的面色在晦暗不清的风雨里显得忽闪忽烁,又听她躬下身。开口劝道:“我家客舍不够,灾年也没有什么吃食,屋漏chuáng湿,您们看,要不然——”女人的声音温柔轻小,如同三月烟障一般模模糊糊的。
只听得屋舍内响起一个粗哑低沉的男声,穿过密密麻麻的雨幕,声音有些颤抖不定:“菟娘,就请他们进来罢!雨这样大!”
女人的表qíng一僵,攥着蓑衣束带的指节发着青白,她还yù阻拦,又听屋里飘过来另一个苍老女声:“菟娘!请他们进来罢!这雨要下一夜!”话毕,女人不qíng不愿地让开身,将三人引进小院内,破落的马厩似乎许久未用,水槽中的水已然gān透了,将马安顿好后,几人随着那名叫菟娘的女子一同,走入了屋舍内。
屋内站着两个老人,都是殷勤热qíng、慈眉善目的模样,只是由于饥饿,他们面色蜡huáng,形容消瘦,眼窝带着深青色深深凹陷下去,然而热切的目光却始终放在三人身上。见有人来,他们忙不迭招呼着送茶端水,张罗客舍。与寻常热心人家并没有什么两样,三人没向这家人讨吃食,纷纷表示gān粮足以饱腹。
菟娘提灯将他们送到客舍内,一路上再没说一句话,华清远不知为何,目色总不时地看着这眉清目秀的女人,即便是乡野的土气打扮,她依旧与周遭格格不入。
她似乎也察觉到华清远的目光,却也不像寻常女子那般避嫌似的躲开,只忧心忡忡地转眼看了看他,华清远一愣,却见她极轻微地摇摇头,将灯台点上,水壶放将在案头,才转头消失在一片模糊不清的风雨里。
客舍gān燥温暖,门扉一掩,屋外的风雨声便微不可闻。华清远将行囊卸下,转眼看了看樊真的脸色,忽明忽暗的灯光之下,万花的面色不是太好,先前在医署不曾尽日奔波,倒看不大出他的身体状况,可如今风雨兼程,之前又受过伤,已然觉出他的体力不如前的端倪了。
“早点歇息罢,我替你把药给换了。”华清远看着心疼,心里又难免滞涩,从旁人的三言两语里他隐约知道樊真要到睢阳去找个人,或许是个他从不知道的旧识,华清远好奇究竟是怎样的人才能够让樊真这样不惜身体地一路找寻,然而每每只要这么想,心中的焦躁不安便会丛丛叠叠地涌上来,如同响彻的风雨之声般聒噪不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