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一个无话可说!”华清远终于忍无可忍,不管腕间一动便是撕心裂肺的痛楚,连佩剑也用不到,剑诀在心中几近疯狂地转寰几个来回,硬生生使出了一式八卦dòng玄,那bào起的八卦玄气打自掌心如同两柄紫电青霜,直劈得按在他腕子上的那双手剧震,直脱力松了开去。华清远气急上头,腰间佩剑比他的思想更快。
几乎是一个腾挪间,他cao着剑鞘便用了七成力气捅向樊真肩头去,对方显然不曾想他会忽然如此激动,顿然被这阵猛力掀得向后翻去——华清远毫不含糊,欺身上去将方才那身位转了个个儿,挥拳便是要打。
他想起在杏花村里的初逢,他看得两眼发直,想起他心心念念如何接近这个人,腰间的佩玉还留着,君子赠玉怀袖的寓意曾经让他欣喜得彻夜难眠,他的千里迢迢,他的小心翼翼,他的心怀惴惴,他的惊喜若狂,这一载有余的喜怒哀乐,居然一直与这个人联结在一起!
可他一颗赤心最后换回来的,居然只是一句无话可说?居然只是一句无话可说?!
如同石沉入水,高悬于他头顶的斧铡终于落下。
他的一味退让,他的委曲求全,到头来是为了什么?不就是为了对方能够倾心相待,为了彼此能够长长久久。心中沸腾的白焰甚至于要迁怒于那个素未谋面的方校尉,然而到了一半却又被他生生截断了,愤怒忽然便成了无力的自我揶揄,以及难以抑止的不甘之心。
他明白,他当然明白,有时候即使付出一切,即使熬gān真心,所得却也未必尽如人意。
可这真是太令人怀疑了,也太令人失望了。
华清远攥得紧紧的拳头悬在半空,绷攥得死紧死紧,腕上青筋毕露。
“我问你,你只需说是非。我问罢,绝不纠缠。”竟是因为气急,他的话里第一次有了如冰如霜的刃锋,吐字极为清晰平稳,每一字都如同玉碎琼盘,。
“开初答应我的表意,是否只是一时兴起?”
樊真再不看华清远的眼睛,目光飘飘忽忽,不知随着月色去了,还是随着风声远了。
“是。”
——他想起在映雪湖的那一片雪色里,他从未觉得这样热过,他开初并没有注意到樊真走近,只紧张地盘坐在那块青石上,心腔乱跳地练习着那首魏晋歌诗。
道法无边,千载周行。这样沦落在凡尘俗埃里的感qíng本就无挂无牵,他又何苦qiáng求。
何苦qiáng求?
“此后对我的种种应承回答,是否唯有两三分出自真心?”
此番樊真却是沉默良久,大抵是为了他发觉与谢南雁的对话而感到惊异,亦或是这事qíng被拆穿了而尴尬局促,万花嗫嚅了好一阵子,终于沉下声答:“是。”尾调的颤抖简直只能用支离破碎来形容。
一字雷霆千钧也不过如此,华清远脑中轰然一响,那些已然没有什么心力分辨话中真伪,实拳落定,却是砸到樊真面侧的地面,木刺扎进皮肤,牵扯出细微撕裂的刺痛,他张口直骂,话里已然是连文雅都不顾的惶急:“你他妈把我当成什么了?!”
没曾想樊真似乎真的将这气急败坏的质问仔细思考了一番,面无表qíng答道:“容我打个比方罢,日日对着一个并不喜欢的事物,待得久了,自然便产生了感qíng。”那话说得慢慢腾腾,似乎是要让华清远故意听得明白,末了万花冷笑一声,那笑里极尽不屑刻薄之能事,“何其可笑,何其讽刺。”
这一句恶毒淡漠的话硬生生将华清远所有的愤怒堵在喉头,单调困顿的音节颤抖地塞在他的嘴中。甫一听见,他的思绪便开始浑然地躲避着理解那话的意思,一如野原鼠兔尖叫着躲避空中鹰隼,即使东奔西顾,却仍旧一览无余地徒劳而奔。
如果能够的话,他是如此殷切地希望这只是一场盛醉过后的万里长梦。
他依然在纯阳宫百无聊赖地守着自己的三清地,每一日习书练剑修道,做他不谙世事的世外道子,再不管软红千丈,也不管一见钟qíng。白雪拂尘一挽,紫金葫芦一挂,去追他那乘奔御风的物外一境,无yù无求的超然一心。
那该多好、那该多好!
不知是酒意,还是qíng切,他的眼眶湿润地发热,可却凝不出任何一点泪水。过往的许多事qíng似乎极为迅速地蒙尘积灰,连华清远自己都不晓得,他面上的神qíng冰冷地覆霜凝固,而又如同坚冰破裂一般,露出一张一切如常的温然面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