心中极郁,杨逸飞闷哼一声,忽然脚下大地晃动,无论是血腥暗夜还是明媚chūn日下的长歌门都瞬间扭曲消散。他猛一挺身,坐直了脊背,正听到有人隔了扇门在向自己回话:“少爷,船要靠岸了。”
大梦惊回,杨逸飞神智思绪,半是拉回现实之中,记起了身在何时何地,半却仍停顿在迷离梦境中,心跳如擂鼓,站起身一把拉开了舱门。
门口正在禀告的仆役一愣,还没来得及反应什么,一阵风声从面前掠过,就见杨逸飞头也不回,飞身遁向船外。到了船头,也不等落锚拴缆之类,直接振臂纵跃而起,白鹤般登岸远去。
那仆役跟在他身边服侍也有一段日子,从未见过杨逸飞这般模样,一时怔住。半晌回过神追出去几步,哪里还看得到人影。倒是船身小幅震dàng,终于慢慢在码头停靠稳了。
杨逸飞却完全不顾及被自己抛在身后的一船人,身形起落之间直奔怀仁斋。好在他再急切,到底脑中还不是当真全然混乱,没青天白日下从徽山书院前面直接高来高去横冲直撞。小小的兜了一个弯路,然后才急匆匆落身在了自个的院子中。
怀仁斋内也是一片冬肃之态,池塘中的禽鸟早没了踪迹,也没人顶着北风在外闲走。不过这样倒方便了他三两步冲进内院,一把推开了杨青月屋子的门,喊了一声:“哥!”
没人应声,房间中诸物整齐,纤尘不染。只是香炉烟消,炭炉火冷,静悄悄空无人在。杨逸飞怔住,倚着门边站了会儿,喃喃自语:“怎的不在……哥……你是不在……还是怨我回来晚了,不愿见我……”梦中全然被忽视的那一种痛心和失落再次汹涌而来,冲得人头昏。杨逸飞就这样昏昏沉沉,稀里糊涂中,都不记得自己是怎么关好了房门,出了院子,离了怀仁斋,又走去了什么地方。
直到身后忽的有人叫了一声:“师弟,你独自一个儿,怎么跑到这地方来了?”
杨逸飞“啊”一声回神,一扭头,就见也是一身风尘仆仆的凤息颜,周身裹在一件月白大氅中,偏头在身后看着自己。而两人当下所在,竟是怀仁斋极西,将近傍山村地面的一处临水石山之上。
杨逸飞登时有些尴尬,“嗯”“啊”两声,想了想还是先端端正正施了一礼:“凤师姐,洛阳一行辛苦了。”
凤息颜轻声一笑:“去办正事,什么辛苦不辛苦的,赶在年前回来才是要紧。不过……洛阳走这一趟,倒是遇见了个颇有意思的少年……”她话说到此,忽觉失言,立刻咳了一声转口道,“我的船一进长歌,本想着直接回去海心晖,不料才转过来,就远远瞧见这边山头上站了个人,身形体量,实在眼熟,可又断然不是韩、赵两位师兄,停了船上来一看,果然是你。”
杨逸飞只好陪以gān笑,不置可否。凤息颜见他不做解释,便不追问,又笑吟吟继续道:“我也不是穷极无聊上来,倒是正有样东西要给你。”
“是何物?”
“你冠礼那年虽是错过了,做师姐的却也不能当真没什么表示。这次往洛阳,正巧遇到颜公,便厚着脸皮向他求了一幅字,算是补与你的贺礼。”凤息颜说着,手从大氅中探出,果然持了一只一尺多长的锦筒,莞尔一笑递到杨逸飞手中,“喏,好好收着罢,我先走了。”
她来得无声去得也急迅,jiāo付了礼物,转身抄捷径轻盈攀援而下。石山下不远水中,正泊了一艘快船,已是张起了帆,等她回去。
剩下杨逸飞又变作一个人,握了锦筒,呆呆又在山顶chuī了片刻冷风,才一步一顿的也回了身,蹭下山头,往怀仁斋去。
怀仁斋中仍没什么人声,鬼使神差的,杨逸飞没回自己的屋子,又进了杨青月房中。屋主依旧未回,他也懒有心思弄什么炭火,就在席上坐了。想了想,把凤息颜赠送的锦筒打开,从中抽出一幅装裱好的卷轴。
颜公笔墨,自是佳极,但杨逸飞徐徐展开卷轴,未观透墨宝,已先一怔。卷中墨迹淋漓,笔锋磅礴,所题内容更是熟悉,乃是恩师太白先生的诗句。凤息颜心思巧用,并未求全求多,卷中单题诗两句,合了杨氏兄弟名讳在内,以为贺礼很是恰当。杨逸飞自然心领师姐美意,但眼下qíng思正在起伏之间,一眼扫过,已先痴了,颠颠倒倒只对着“yù上青天揽明月”七字,魂飞神驰,意马难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