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下两人商定,就加快脚步往前方的石台去。等到了跟前,看仔细了,乃是一块平凸起来的小小平地,上面生了两棵柳树,树根下又胡乱堆着几块平整石头,想来平日山民上下歇脚,也在此处。那地面上尚有许多脚印痕迹,将糙皮都踩秃了一块,露出下面的沙土。
谢碧潭左右看看,找了根低矮的树杈把灯笼挂上去。两人就在灯下各找了块石头坐了。这般冷寂山中夜,纵然四野无人,也平白的难以提起嗓子大声说笑。两人压低了声音,凑着头在一块小声聊着天,说的也无非是眼前这桩怪事,又替至今在山里行踪不明的董山担一回心。
这般避着风轻声慢谈,时间倒也易过,只是坐得久了,纵然衣裳厚实又加了披风,到底抵不过山风料峭,渐渐被chuī透了衣衫,身上一阵冷似一阵。
没奈何,两人只好又起身在这小台子上来来回回踱步跺脚转了几圈,待身子稍微暖和些,谢碧潭便伸长了胳膊去够挂在枝上的灯笼,苦笑道:“眼看二更也要过了,再等下去,只怕没等到下山回来的人,倒先把自个等出了风寒!还是先回董家,慢慢再作打算……嗯?”
他说着话伸手摘灯,那灯笼上的提环本是稳稳当当挂在两指粗的一截断枝上,却眼睁睁抓了两下,都晃悠着侧偏了,像是怪风斜chuī,歪打正着。
只是谢碧潭却忽的有了点毛骨悚然的感觉。
他这段日子也算经历颇丰,无论愿不愿意,到底与不少妖魔鬼怪打过了jiāo道,因此心思也与之前毫无杂念时不同,遇了什么蹊跷,便不由自主的往那些神神怪怪上去想。这时见灯笼摇摆得怪异,心头突一凛,下意识的便松了手,退后两步。
然后他就听到了背后huáng金履狠狠抽了一口冷气的动静。
再一定睛,谢碧潭顿时也是一僵,只见就在刚刚自己退开的位置,半空中虚虚悬着,突兀飘出一团灰雾。那雾气浓稠,几乎有了几分实质的感觉,涌动不休。而灯笼的提环,正在灰雾笼罩范围之内,此刻也仿佛被人握住,不停在贴着树皮移动,发出刺耳的“咔咔”声。
“这……这是什么!”谢碧潭狠狠咽了一口唾沫,又连忙后退,还顺手扯上了身边的huáng金履。大概是两人的模样过于仓皇得有些滑稽,那团灰雾原地一涨,蓦的膨胀出半人高,内中yīn森森的,竟发出一串尖利扎耳的笑声。随着笑声,雾气渐渐拉长伸直,成了个四肢头躯俱全的样子,只是五官仍隐在灰蒙蒙雾气中,看不分明,嘻嘻笑语:“是人!又是人!”
两人万分惊骇,心知定是遇上了异类,只是眼下纵然掉头就跑,黑夜失了灯笼,又是在陌生山路上,如何跑得过鬼魅妖jīng之属?当下谢碧潭壮了壮胆,心里头将李云茅教他的口诀翻来覆去回忆了几遍,才大声道:“且不论你是妖是鬼,人鬼殊途,人妖异路,你在此搬弄吓人是为何故!”
灰雾似是没料到他还有胆气问话,忽的一飘,拔起丈余又飘然落下,在离地三四尺的距离慢悠悠dàng着,诡笑连连:“当真有趣的人,自做了鬼,我已经几十年没见过这般有趣的人啦!你这样胆大,想来jīng气魂魄的滋味也是极美,妙哉妙哉,想不到才一出头,就遇见了这般美味,竟还有两个……”那鬼雾说到兴奋处,上下乱飘乱窜,俨然忘形。又一个得意,猛的上蹿了两丈多高,半透明状浮在了半空。
huáng金履这关节忽的一扯谢碧潭衣袖,小声急促道:“快走!”谢碧潭顿时心领神会,趁着鬼雾犹在空中,与huáng金履磨头狂奔下了小平台,依稀觑着下山的方向撒开腿就跑。这时倒是庆幸起二人入山不深,纵然道路崎岖,起初连通着村口的这一段勉qiáng还算好些,一口气跑下去,眨眼过了半程,已能隐约望见村中几点犹未熄的灯火了。
但变数来得更快,一股yīn风夹着冷笑声忽而贴到背后,再下一瞬,两人面前陡然张开一片浓浊雾气,硬生生隔断了前方道路。雾气中更化出一颗硕大鬼头,张开簸箕大一张腥口,正是朝向二人。
下山路上本是一路疾奔,眼前骤生变数,一时间几乎刹不住脚步。眼看着鬼口在前,两人顿生一身惊汗,早顾不得衣冠形象,大呼小叫好歹止住了步伐前冲的势头,距那鬼头已不过数尺。惊魂未定,已是进退维谷。
鬼头倒是喋喋怪笑起来,视二人如同瓮中之鳖,尖声道:“莫跑莫跑,跑得狠了,伤了元气,就不好吃了!你们既然这般不懂事,少不得我只好先吞了一个,再把另一个带回去给大王上贡,大王想来也会满意的!”念叨着,嘿嘿涎笑,鬼口陡张,霍然已如人等身之大,就要扑上来择人而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