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燕离,你该上路了,去陪他吧。”时岚安笑道,却又忽然想起他杀掉李澈后再回纯阳时,找到的一封放在他房间里的书信,那信上的内容……时岚安的笑顿时比哭还难看。
时岚安从未觉得华山有这么冷过。放眼望去,山峦间一片皓色,雪似飞花,凛冽山风一chuī,能教人手指头都冻掉。
时岚安坐在窗前,双手微微颤抖,一笔笔往huáng麻纸上写着,百余字,仿佛用尽了所有的力气。他平生写过很多封信,给师门的、李澈的、燕离的、陈妙的……却没有哪封是写给自己的——谁会无缘无故给自己写信?
细看那信上寥寥几句,满是对李澈的歉意。
这一刻时岚安是多么恨燕离,枭翎来找到他时,他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为什么燕离偏偏会是叛贼的细作,他背着他们在暗地里偷偷送过多少qíng报?一千多个日日夜夜,他又说过几句真话?
这个男人如此懦弱,他对李澈下不了杀手,还想妄图逃离燕军的控制,而这一切的后果,竟都要让时岚安来替他承担,凭什么?
时岚安被枭翎喂了毒,只要一月不服解药,那毒能将人化为一滩血水。枭翎很聪明,威吓之下又许了他好处:治好陈妙的病。他寻遍大江南北,都没找到能解夏临渊之毒的人,但如今只要李澈死,陈妙就能活,这是多么诱人的一颗甜枣。
可要他杀死李澈,他如何做得出来?时岚安怎甘被人摆布,斟酌许久才重新提笔,又在信里添上了几行。
唐营外人随意进出不得,只有利用燕离他才能接触到李澈,酆都宋锦瑜的风雷引恰能制住燕离,没人会察觉这副壳子里换了个人,天衣无fèng。他能救下李澈,先带他去纯阳躲一躲,再好生与他解释,而燕离正好去做那个替死鬼。只要李澈肯配合,他便有办法让所有人都相信死的那个人就是他。
只有这样……唯有这样才能保住他一条命。
时岚安深吸一口气,艰难地闭上了酸涩的眼睛,他仰起头,怕有什么液体会从眼眶中流出。他嘴里喃喃着:“阿澈是我好友,他是我最好的朋友……是朋友……”
可那又有什么用呢?谁人不知要请酆都的宋锦瑜帮忙,得用什么去jiāo换。若剥夺了时岚安的爱意,便是万劫不复,他不会在乎数年来的风雨同舟之qíng。
时岚安想了很久,还是没有把陈妙的名字写上去,他大概会彻底忘记陈妙这个人,但或许忘了她更好,就这样消失在她的生命里,至少她还能平安活着,不必吊死在他这棵树上。
他没有时间去和她辞别。
时岚安嘴里发苦,喉咙也哽得难受,他忍了又忍,最终还是没有抑制住内心的酸楚,回过神来,已是满面恸色,潸然泪下。太难看,太láng狈。
他短短二十余载的人生,还没来得及认真体会过爱,就要匆匆与其告别了。从今往后,风花雪月,花前月下,再不会属于他。
他起身yù走,又倏然想起了什么,回到屋内,将那封藏好的书信取了出来,添上了一句:
夏临渊罪大恶极,杀。
“这信上所写之人……燕离、夏临渊,皆是始作俑者。即使我在那之后不知因果,不识是非,只要尚有一口气在,就绝不会放过。”
大雪满山,如揉碎的一把乱云,白衣道士的身影湮没在苍茫中,前路无人知晓。
时岚安总以为,即使将感qíng从灵魂中剥离,他至少还能遵照信上的指示救出李澈——但他高估了自己。
如今回想起来,在酆都时,宋锦瑜应该是应了他的请求有意提醒他有一封书信藏在纯阳,但时岚安已根本不记得他临走前含泪写下的这一纸夙愿,径自去了枫华谷。
将过往踏进泥里,碾碎,一点不剩。
为什么非要到这种地步?时岚安焚尽这信时,心中反复地问着自己。若他早些看到,或许真的会有回转的余地,他没想到李澈以前和自己感qíng如此深厚,其实救一救也是无妨的。
但也罢,人死都死了,这些都无所谓了。
他有时也会回忆自己与李澈还有燕离相处过的点点滴滴,想寻找一丝能让他感到温暖的慰藉,但却失败了。唯有在梦中,会偶尔有那么一两次,他能看见几张笑脸,听到几句打趣的话,从中窥见些许藏匿的柔qíng,仅此而已。
“岚安,快出来!”时岚安听到李澈唤他时,他还在帐里擦佩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