琤,水声也,澈,水澄也。倒是应景。
谢孤鸾隐约觉得这个名字甚是熟悉,又记不起在哪里听过。
他看着阿澈,终觉窥到了关于他的冰山一角。刹那间,他流泻的长发,苍白的面庞和唇间的一抹殷红——这些谢孤鸾早已司空见惯的东西,变得有些许不同了。他身上的每一寸似乎都开始拼死地散发出一股bī人的贵气,将一身沉郁之气驱逐得无路可逃,仿佛他仍是佩金带紫的皇族,连骨子里都有与生俱来的高傲。
可还不及片刻,阿澈脑袋一耷拉,又换作了一张苦大仇深的死人脸……刚刚的惊艳一瞥果然不过是幻觉。
他拉着谢孤鸾在城中瞎转悠,兴高采烈地介绍着儿时玩耍之处,在哪个泥地里滚过,又在哪儿掏过鸟窝……几十年过去,他竟也记得清楚。
想不到阿澈这个成年后看起来翩翩君子般的人物,小时候竟比谢孤鸾还要顽劣许多,许是仗着自己小郡王的身份无所不为,活脱脱就是个恶霸纨绔。
“那时候周围百姓都在背地里叫我小王八蛋。”阿澈笑嘻嘻地说道,“我没告诉我爹,不然他们都要遭殃。”
阿澈絮絮叨叨地说着:“我是早产,幼时一直身子虚,我娘心疼我,八岁时把我送到万花谷调养,学了一身武艺。我出谷之时恰逢天下大乱,血气方刚跟着岚安他们要杀安禄山那老贼,结果……一不小心把命给搭上了。”言罢还gān笑两声。
“就这样?”谢孤鸾总觉得差了点什么。
“就这样,还能怎样?”
若真是这样,他又缘何做鬼,在枫华谷一困二十余年?这二十多年里,阿澈应有无数次机会找人带他回家,为何偏偏选在这个时候,又为何选择他?煞费苦心半是胁迫半是利诱谢孤鸾带他来此地,难道只是为了看一眼旧居和坟墓?怎么讲都不合常理。
阿澈的动机不单纯,这其中定是有些隐qíng。
在城中逛了半日,阿澈便殷勤地将谢孤鸾的麟驹牵了出来,鞍前马后,也不明说,就是笑。谢孤鸾叹息一声,揉着眉心没再多言。也不知道阿澈是怎么想的,多少年了,只怕坟头糙都几丈高了,到底有什么好看的。果真是皇家人,思路和普通人不大一样。
迎着寒风行了数里,就见一面荒坡上骤然出现一片稀疏的针叶林,薄薄的雪被下还有疯长的灌木,一座石碑突兀地屹立在绿洲中——正是阿澈的墓碑。
走近一看,中榜上赫然刻着:故胞弟栎阳王李琤府君之灵。
“唔,我哥立的。”阿澈挑眉道。
阿澈的墓碑青石所制,几尺之内杂糙不生,被打扫得gāngān净净,看来是王府的仆人常来打理。
碑上生卒年月、生平事迹一应俱全。所刻内容大意为李琤此人品xing高洁、正义凛然、为国捐躯,死后一切从简葬于故乡,追封栎阳王。品行高不高洁谢孤鸾没看出来,但后面的内容同阿澈所言相差不大。
所谓盖棺定论,管你生前有多高贵,死后皆是碑文一段,再想重回人世,顶多也就成了阿澈现在这副鬼样子。
谢孤鸾正盯着墓志铭看个不停,就听阿澈突然“咦”了一声,转而围着这墓地绕了好几圈,原本脸上的漫不经心消失殆尽,逐渐浮现出惊怒的神色。
谢孤鸾刚yù开口询问,阿澈就吼出一句:“没有!”
霎时,yīn鸷爬满了他的面容,带着一丝难以置信,接着是久违的怨毒之色。他一头钻进了树林深处,片刻后又冲了出来,一把拽住谢孤鸾的衣襟,指着地下恨声说道:“给我挖!”
谢孤鸾袖中玄剑已然出鞘,直指阿澈的脖颈,厉声道:“你做什么,发疯了吗!”
阿澈不管不顾,气得五官几乎扭在了一起,一股蛮力拖着他到坟头,仿佛下一刻就要把谢孤鸾生吞活剥了去:“把棺材挖出来!”
“我拿什么挖!”谢孤鸾呵道。
阿澈闻言一愣,周身鬼气消下去不少,他焦躁万分地抱着头,一头长发几乎被他抓成了jī窝,随后身影一晃消失不见了。
不过一盏茶的功夫,阿澈便像一阵风般刮了回来,手里还拿着两把铁锹,不由分说地塞了把给谢孤鸾,自己拿了另一把对着地里猛戳,泥土漫天飞扬。
看着阿澈疯子似的挖着自己的坟,谢孤鸾呆呆地站在原地,进也不是退也不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