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呀!小声点小声点!官爷们来了没有……”
“……来了来了,就快了……”
陆明烛脸色煞白地转过身,大步走回柴垛旁边,两脚踹醒了陆荧与陆明灯。
“起来!快走!”几乎是与他这低沉而急迫的语气一起,透过柴房的小窗,外面突然涌进来数点火光,是举着火把的官兵们,随即就听见一片抽刀拔剑的声音,纷乱的脚步一下子升腾起来。陆明灯还有些迷惑,陆荧已经最先反应过来,一个激灵跳了起来,反手就去包袱中拿弯刀。陆明烛蹲在地上,极快地将包袱最底下的弯刀抽出来,一扬手扔给陆明灯。
那边陆荧已经夺门而出,刀剑相撞之声一下子升腾起来,伴随着女人的尖叫和孩子的嚎哭,还有官兵大声呵斥叫骂的声音。
陆明灯不知所措,但也毫不犹豫地夺门而去,去找谷清霜。师妹身上没有兵器,又吃了药沉沉睡着,反应定然慢了,十分危险。陆明烛跟在他后面,一开门就嗅见扑面升腾而起的血腥气——陆荧这人下手从来不留qíng,他很清楚。陆明灯从未见过如此阵仗,给那股温热腥气熏得下意识地倒跄半步,一侧的一名官兵已经挥刀砍来,陆明灯反手挥刀,两把兵刃相撞倏然分开,那官兵劲力输了半分,陆明灯弯刀疾递而出,眼见就要挨上他身,那官兵qíng急之下,陡然扯过旁边一人用力向前一推。陆明灯的弯刀已经收不回,只听嗤的一声,刀刃不偏不倚将这家的男人捅了个对穿。
尸体啪嗒一声沉重地倒向地上,陆明灯目瞪口呆,只觉得双手一下子震颤起来,差点连刀都再握不住了。旁边陆明烛一刀挥开一个官兵,不意外地被血迹四溅了满身,他瞧见了这一幕,可是眼下再顾不得其他,只能飞起一脚踹在陆明灯腿上,大吼道:“愣着gān什么!找清霜!”
陆明灯如梦初醒,一路小跑进了屋子,不多时就将面色惊慌的谷清霜拉出来,持刀护在她身边。这屋子没有后门,他们一时逃不出去,官兵虽然有十来人,又如何抵挡得住陆明烛与陆荧?不消片刻刀剑声消,外面的雨声哗哗,重新变得清晰,陆明灯护着瑟瑟发抖的谷清霜,瞪大眼睛看着一地鲜血láng藉。屋子太小,施展不开,陆荧与陆明烛似乎都受了伤,倒也不严重。
陆荧喘着气,擦去脸上的血。他跨过几具倒伏的尸首,走到屋角。这家的妇人搂住三个半大不小的孩子,发髻散乱,瑟瑟发抖着嚎啕痛哭——她已经亲眼瞧见丈夫瞬间死于非命。
陆明烛站在门边,喘息着冷眼看他们,一言不发。陆明灯看见那女人嚎啕痛哭,涕泪横流,甚为凄惨,又联想到这家男人的确死在自己刀下,虽然完全不是出于自己的意愿,可到底心存愧疚,正想要开口说话,就见陆明烛丢了一记眼刀过来,那褐色的大眼睛映着落地仍然在燃烧的火把火光,凌厉而且冰冷。陆明灯只能收回步伐,抱住谷清霜,看着陆荧用沾满鲜血的刀尖挑起那女人的下巴。
“为什么报官?”
女人吓得气哽声噎,被陆荧用刀尖这么一挑,霎时发了疯一般地尖叫起来,也不知哭骂着什么,双手护紧了孩子,发了疯一般地胡乱踢打。陆荧也不说话,只是刀尖一转指向孩子,女人被吓得立时哑了嗓子,哽咽越发急促,却偏偏说不出一句话来。
“为什么报官?”
陆荧又问了一次,那妇人脸上煞白,泪水纵横,看着丈夫的尸首不断抽噎了半日才勉qiáng道:“小妇人也不知……是……是他说你们是明教弟子……那晚我出去浆洗衣服,看见她……她……”她惊恐地将脸转向谷清霜,“她看见了……我们小户人家,哪里惹得起你们这些江湖人!”她说着似乎再也忍不住,又嚎啕大哭起来。
陆明烛终于走上前,他已经平静下来,那凌厉的冷光从眼底消褪,开始笼上悲戚的神色。
“你们既然信奉明尊,必然也知道,凡我世人,同心同劳,为何要对我们赶尽杀绝?”
他的语气似乎有点悲哀,完全没有咄咄bī人的样子。那妇人突然抬头看了看陆明烛,又看看仍然近在咫尺的陆荧的弯刀,突然又大声哭泣起来,泪水将她脸上的灰尘和飞溅的血迹冲开了,连着她怀里的孩子们也放声大哭起来,谷清霜与陆明灯不忍听闻,紧闭着眼转开头去;那妇人一面嚎哭,一面断断续续地大声道:“……我们小户人家……哪里……懂得这许多事qíng……只知道有一日突然、突然……官府就来下令……不准再拜明尊,谁再暗中供奉香火,就当作乱党处置……我们害怕,只能偷偷供奉……谁知道京、京城最近发生过什么……之前就有像你们一样的明教弟子路过我们这里……”她说着大声抽泣,眼神剜着他们,突然变得无比怨恨,“……我一时大意,叫他们发现我们供奉明尊……他们身上没钱,要挟我们,若是不给他们银钱做盘缠,就要去报官,说我们供奉明尊,横竖……活不成,大家同归于尽……我们只能给他们钱财……我们、我们……小户人家,”她哽咽不住,“经得起几次这样的折腾!你们来了也就罢了,都怪我一时大意,又叫你们看见了香火……当家的怕被你们连累,只好先去报官!谁知道……谁知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