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恸哭不止,声音无限悲苦,三个孩子在她怀中更是放声嚎哭,其qíng景悲惨难言,连陆荧也一时默然无语。陆明烛沉默了半晌,走上前来,默默地将手搭在陆荧的手腕上,将他的刀尖挪开。
“你……”陆荧虽然看起来也十分犹豫,可还是眼神一拧,不赞同地瞪着陆明烛。他的意思陆明烛很清楚,如今死了这样多官兵,如果放过这妇人,她无论是向其他人求助,还是再去报官,对他们都十分不利。可见到孤儿寡母惨痛哭泣的场景,怎么还能忍心下手?明尊慈悲,这家人也供奉明尊,即是受明尊庇佑,他们一行人更是虔诚的明尊弟子,可为何又yīn差阳错,酿成如此惨剧?
“师兄,师兄!”谷清霜的大声哭泣惊醒了他们,“我们快走吧!”
陆明烛回过神来,默然地给陆荧使个眼色。陆荧十分清楚他的意思,也不耽搁,当即与陆明烛动手,将官兵尸体一具具抬出去扔到后面不显眼的地方,又将这家男人的尸首抬起来搁在里间的榻上。随即进屋招呼陆明灯与谷清霜。陆明灯低着头,不敢看那嚎哭的妇人,内心愧疚已极,却又明白事qíng已经发生,丝毫没有补救的余地。
陆荧拍了他一下。
“你想什么呢,明明同为明尊弟子,他们还这样先不仁不义,再说了,人也不是你要杀的。他们若不死,死的就是你了,你摆出这副样子,着实没有必要。”
陆明烛叹了一口气,道:“快走,这里不能留了。”他说着看了一眼缩在墙角的妇人,心知留她活路,她迟早会去报官——她除了报官,还能怎么办呢?所以他们不但不能留,而且得日夜兼程,赶紧离开。死了官兵不是小事,官府一定追查。陆明烛也觉得内心十分酸苦,虽然是这家人先去报官,可他仍然觉得,这到底是他们几个惹来的麻烦。陆荧不再说话,却突然伸手从怀中掏出些银子,扔到陆明烛手里,随即推搡着陆明灯与谷清霜离开,陆明烛叹口气——他身上其实也还有不少银子,掏出一些来,走过去将钱袋放在桌子上,随即咬了咬牙,扭头疾步而出。桃桃从一旁的暗影中转出来,喵喵直叫,叫声惶惑,陆明烛一把将它捞起来抱在怀中,头也不回地走入漆黑的雨帘。
哭号的声音渐渐远去,最终全部隐没在雨声中。
他们不敢停留,只能加快行进步伐。夜还漆黑,陆荧勉qiáng辨认了一下方向,他们尽快赶路,泥泞粘住靴子,变得重逾千斤——陆明烛觉得自己一身血腥气,肮脏不堪,索xing任凭雨水冲刷,他的头发已经极长,被他用发绳在头顶高高束成一股,尾端在腰间dàng来dàng去,被雨浸透,跟瀑布似的淌着水。还好,那户人家是荒郊野岭,那女人在这样的雨夜,也不可能独自一人去报官,他们多少还有些时间。
天色渐渐放亮,雨总算停了下来。冒雨走了半夜,让人疲倦不堪,陆明烛看见谷清霜脸色煞白。
“停一停吧,清霜,你怎么样?”
“没事……没事,”谷清霜脸色难看,jīng神却还好,她对陆明烛微笑,“我很好,还能走。”
陆明烛心中难受,只好叫他们停下来休息。陆明灯默然无语,陆明烛看他神色有异,只好叹口气道:“不要多想了,这事虽然……到底也不是你的错。”
“师兄,”陆明灯的声音很低,他猛然抬起头来,一双浅色的眼睛几乎要望进陆明烛的心底,“他们既然信奉明尊,为何只要朝廷一下令,就能对所言所信立即弃如敝屣?既然抛弃明尊,为何又不抛弃gān净?既然舍不得,大家就同为明尊之子,为何又要对我们赶尽杀绝?”
这问题太尖锐,太尖锐了,陆明烛一时语噎,无法回答。
明尊慈悲,圣火永耀。是啊,为何在明教鼎盛、朝廷嘉许之时口口声声信奉,在朝廷下令后,那样快就能将曾经的信仰弃如敝屣?陆明烛觉得自己知道答案,却说不出口。没有什么别的原因,对于普通百姓们来说,信仰明尊也罢,别的什么神明也罢,不过是想得到庇佑。当对明尊的信仰面对朝廷的铁血刀剑,连生的希望都无法保证,这些普通的人家,不过想要求得一隅安稳的人家,不抛弃那些香火和圣像,又能怎样呢?也许他们终是舍不得抛弃,就仿佛他们投宿的这户人家——舍不得抛弃的下场,被运命的手yīn差阳错地推动,就只能酿成方才的苦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