寒风伴随着回忆从四面八方chuī来,冷得他开始瑟瑟发抖。他不想走回去跟他们呆在一起,只要看见叶锦城那张脸,就能想起无数叫人烦心的回忆。陆明烛坐下来,搓着渐渐开始冰凉的双手。思绪的堤坝一旦溃落,无数汹涌的洪水就关不住,争先恐后地涌来要将他吞没。唐天霖方才的话一瞬间尴尬得让他脸上都要烧了起来,外面的寒风却在一刀刀地chuī,这冷热jiāo替的感觉实在叫人不舒服到了极点,更有先前没有敲定的那件分队的事qíng——他虽然欠着纯阳宫人qíng,可似乎也的确轮不到他来还,就算不还,也不算忘恩负义。他现在懵然有点了解为什么陆荧当初那样地看不上他,只因为关键时刻,他本xing里那点过于瞻前顾后的东西就会跑出来拦路,逗引着他莫名其妙地生出一种妇人之仁,在那里思前想后,宁可自己倒霉,也不要谁都对不起。陆明烛懊丧地向后一靠,用冰凉的双手搓着脸想要平静下来。是了,纵使他出了什么意外,据点也不至于就群龙无首,可他还有个徒弟,比亲生儿子也不差分毫的徒弟,他凭什么要为了那点说不清的福报因果,去自己冒险?
他越想越觉得心里乱成了一团,冰凉的双手哆哆嗦嗦,连带着手臂都麻木起来,先前在林子里奔跑出了一身的汗,有些尚未gān透,今夜似乎突然开始刮起那种即将进入深秋的寒风,刀子一般剐得人要命。
陆明烛冷得受不了,信手在旁边拾了些枯枝,把它们架成一堆。他伸手到口袋里去摸油布和燧石,摸了几下都没摸出来,心里不由得更加烦躁了。四面夜里寂静无声,连秋虫的哀鸣都不知道在何时止息下来,只有凛冽的北风奔流过林间高木发出呜咽频响。陆明烛靠着的这地方有一面挡风,他转了个身,小心翼翼地笼住燧石,擦了几下,终于擦着了一小团火。秋季的枯枝水分尽失,极其gān燥,一下子就点着了。火星借风燎原,很快就将整堆枯枝引燃,燃烧出一蓬旺盛的火焰,周围一下子温暖起来,陆明烛怔怔地将冻得发凉的双手凑上去取暖。那点火光越发明亮,很快就跃动出一片温暖的光影。
陆明烛觉得一种熨帖渐渐从手心处蔓延开来,手臂开始有了知觉,舒服得多了。只是除了这火焰燃烧的轻微噼啪声,他突然听见一下下的急促步伐,像是有人踩着枯枝疾奔而来,他刚转过脸想要看看是谁这样不识趣来打扰他,冷不防面前的火堆陡然炸裂散落开来,有个人冲过来,急促地跺着脚,去追逐那些四散开来还在燃烧着的树枝。无数的火星像是雨丝一般被风刀急撩而起,燎得那人被热làng和寒风鼓起来的衣摆上一下子就多出了数不清的细密小孔。陆明烛还没反应过来,正要伸手去制止,抬头就见叶锦城两只眼睛里映着跃动的火光,连这暖融融的红色都拢不住他那煞白的脸。叶锦城一面双足狂乱地去踩那四分五裂到处燃烧的火堆,一面抬起头来冲他低声且惶急地破口大骂。
“陆明烛!你他妈的疯了啊!找死吗?!”
就算是在二十年前,他也从未听见叶锦城用这种语气对他说过话,震惊之下他正要反驳,却猛然听见林子外围,似远似近的地方,一下子就起了一阵cháo水般的喧哗。
(一五六)
无数锐器破空的嗡鸣撕裂寒冷北风的声音冲这边疾奔而来,所有人都恍然此时才察觉,原来合围的圈子在不知不觉中已经缩得如此之紧。肩膀被狠狠撞了一下,陆明烛直踉跄出去,反手拔出弯刀,叶锦城后背紧贴着他,挥动着长剑拨出一片叮叮当当的声音,被斩断的木杆和箭头像是之前四散的火星一样落在旁侧,容不得有任何反应的工夫,紧接着又是一波箭雨,陆明烛感觉自己被人猛推了一把,是叶锦城在耳边大声喊着:“快跑!”
qíng势已经容不得多余的思索,陆明烛疾步奔出,紧接着听见后面叶锦城又是一声大喊,却是冲着另一边的,差不多带着点撕心裂肺的意思了。
“跑啊——快!”
陆明烛来回挥刀挡掉那直扑过来的利箭,这些箭雨密集得让他几乎没有办法改变方向。他已经没有时间责怪自己,只能匆忙地往林子深处急退。枯叶在脚下碎裂,伴随着剧烈的喘息和心跳声,一下子就被迎面扑来的黑暗包裹吞噬了。他听见后面叶锦城在大声喊着什么,却也听不清了,那尾随而来紧紧咬着他的箭雨,让他一时间只能勉qiáng自保。
风连晓跑在最前头,中间是唐天霖,商南星提着剑断后,且退且挡。他们都听见了叶锦城那一声大喊,本能之下也立时站起来向反方向疾奔,可先来那一阵来得太突然,谁也没有发觉包围本已近在咫尺。那么一阵突如其来的箭雨扰乱了所有人的步调和方向,商南星一面跑,一面气喘吁吁地低声喊前面两个人,只是这一喊,他们才发现,周遭不知何时已经重新陷入平静,所有的呐喊和追逐之声,都几乎消靡殆尽,不知所踪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