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风裹挟着寒雨,洗刷着洛阳城门那晦暗不明的轮廓。就算在这种风雨夜撑伞行走,也是会觉得路滑难行并且寒冷刺骨的,而此时此刻,在洛阳那极高城门楼顶上忍受风chuī雨打,则更是煎熬。
唐天霖小心翼翼地踩着脚下的瓦片,那上面不住地流淌着雨水,湿滑无比,稍微一个踩空掉下去,没处借力也无法凭空使出轻功,必然摔得粉身碎骨。他一手拽着子母爪将它绕在城楼尖上,总算稳住了自己。一旁陆明烛松开了手,紧了一下腰间的锁链,对唐天霖点了点头。唐天霖另一只手用力拽着链子,将陆明烛放下去。城楼旁侧直下几十尺,就是搭在刑场旁边的瞭望塔楼。
这一个成年男子的分量还是太重了,唐天霖用尽全力,脚下却还是不免有点打滑。此时更有寒风chuī雨,夜里目力本就模糊,实在勉qiáng。可就算是再勉qiáng,也得撑下来。还好就在这时,右手上的劲一松,大约是陆明烛已经落在了那瞭望塔楼的顶上。唐天霖隔着漆黑的雨帘向下看去,只见下头几十尺处有个红色的火星儿一闪,随即熄灭了。随即手上的链子又是一紧,想是陆明烛正在那塔楼里上下考量。
陆明烛单手攀着那楼檐,来来回回反复爬上爬下了几次,确定所有动作已经顺手,这才跃进塔楼里面。此时这风雨之夜,刑场附近一片空旷,并没有半个人影。到了行刑的那一天,这塔楼里是定然有láng牙兵值守的。从洛阳城门楼上下到这里,需要杀掉塔楼里的守卫,占据一处制高点,几面配合,才有可能将人救下。
这里空间不算大,要杀掉守卫,得一击而中。陆明烛来回走了几遍,将这狭小的环境仔细确认好,这才爬回上头,伸手扯了一下锁链。上头传来回应,他便也借力一点,使出轻功几段跃回上头。
漆黑的寒雨还在下个没完,风一阵比一阵地冷。这虽然才是十月底,却已经有了冬季的感觉。两人在城门那高高的楼尖上站定,唐天霖伸手抹掉脸上的雨水和汗水,嘘声道:“真不容易,你实在是重死了……怎样?”
陆明烛点了点头,道:“有些细节只能当天见机行事了,先这样回去吧,明晚再来。”
两人一前一后使出大轻功从上面直扑而下。下头商南星抱着剑正等得不耐烦,见两人一前一后地下来,连忙道:“如何?”
“还行,就是到时候不能出一点儿错。”
“我哪敢再出错……”商南星低着头,动作夸张地搓了搓心口,“说实话,自从出了这事以来,我心里堵得慌,没有哪天能睡好的。”
“刑期在后天晌午。从明天晌午之后,估摸着就有láng牙兵来清场了,清场之后,周围肯定无法出入,我们只能早来。只是他们清理刑场周围,大约不会注意到城门楼上,”陆明烛指了一下唐天霖,“明晚我和他先来,在城楼顶上呆一夜,”他转而看了看商南星,“就像先前说好的一样,你们带着其他人,从南面进刑场,给他们弄点乱子出来。”
“我一直觉得太过勉qiáng,”商南星心事重重,“那城楼那样高,这几日下雨又冷得出奇,你们在那上头呆一整夜,太辛苦了,要不还是换成我来……”
“你做好你自己的事吧,”唐天霖突然伸出手往商南星头上拍了一掌,“就这么定了。这是为了救人,有什么辛苦的?”
“是,”陆明烛缓缓摇了摇头,一点说不清的神qíng在他眼睛里闪闪烁烁,“没什么辛苦的。”
夜幕渐渐笼罩下来了。对于叶锦城来说,原本再寻常不过的黑夜,也多了许多别的意味。他站起身来,敲了敲门,外头的láng牙兵应声而入。
“给我拿点蜡烛来吧,这里太暗了。”
那láng牙兵不敢擅自做主,去请示了一刻,才给叶锦城拿来了几盏灯。叶锦城把它们排开,然后不慌不忙地去穿衣服。明日晌午过后才行刑,他却已经显出有点等不及的架势来了。仔细抚平衣摆上每一条皱纹,小心地抻直每一个裥褶。他一生总在做戏,明天就是最大的一出,底下看戏的,未必没有他认得的、认得他的人,他绝不肯在最后的时候丢了体面。事到如今,唯一能叫他忧心的,大约已经不是自己的命了,而是他生怕叶九霆等人得知这个消息之后,会不顾一切地要给他收拾残尸,万一被láng牙军抓个正着,真是得不偿失。想起师父当年临终遗言,他此时也觉得,死后有没有坟塚供奉,实在不值得在意。人死灯灭,死了就什么都没有了,其他那些东西,不过是给活人看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