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这样yīn沉寒冷的冬夜里,就算他抱着毫无知觉却又浑身火烫的陆明烛,心里却绝望得像是被野火焚烧过后的原野,只剩下一片苍白焦黑的荒凉。陆明烛多数时候昏沉着,他心中虽然忐忑,也想找个人说说不安,却不忍心打扰陆明烛休息;可反过来说,他却又怕看到陆明烛黯淡灰败的睡颜,只怕陆明烛在什么时候就一睡不醒。就算有限的药能够有些用处,可什么样的身体,也禁不住病qíng这样反复拖延。可他带着陆明烛是走不快的,就算陆明烛qiáng撑着拼尽全力,只怕病势又会更加不好。这些qíng形,一桩桩一件件,都足以让人绝望至极,叶锦城束手无策,却连哭的时间都没有。
风喧嚣的声音渐渐远去,叶锦城下意识地把怀里的人抱得更紧了些。陆明烛似乎是感觉到冷,也随着他手臂的动作凑上来,无知无觉地向他怀中靠得更近。这是多年来在他梦中千回百转出现过无数次的qíng形,可如今只叫人觉得满心悲凉,简直分不清是梦是真了。
有一股寒冷而gān燥的气息缭绕在鼻端,这味道太过熟悉,熟悉得几乎带着颜色。他朦朦胧胧地想起了无数青灰的山脊轮廓,以及隐没在苍青浮尘下的茫茫沙海。无数个这样严寒的早晨,在星光还从深青的苍穹洒落下来的时候,他就已经醒来,顶着寒冷gān燥的风,他爬上石邛的顶端,高耸的圣墓山在他身后苍凉而且壮阔的画卷上,以无数星云尘雾为背景,静静地俯瞰着他在风中独坐清修。每一段岁月似乎都有一种独特的气息,纵然时间流逝,身处他乡,只要闻见这种气息,还是能想起有关过往的事qíng。他就是被这样一种寒冷的冬日黎明的气息所牵引着,从朦胧昏沉的梦境里踟蹰而出,挣扎着想要醒来。
睁眼所见林子里一片漆黑,随即他发觉自己仍旧被叶锦城抱在怀里。在近日的清晨,每天早上他都是这样醒来,如果不是眼下伤倦láng狈的境地,有那么几次,在恍恍惚惚之间,他几乎要以为自己回到了十几年之前,在江南清寒的早晨,他们都是这样醒过来,叶锦城睡相不好,每每两个人醒来之后姿势五花八门,却无一不是亲密的模样——这些事qíng在这个林子里黎明到来之前,像cháo水一般裹挟而来将他淹没了。他抬头看了看叶锦城,却只见叶锦城端正地靠坐着,半点也不见当年横七竖八的睡相,一双手臂只是安静地维持着一个环抱的姿势。
这差点与他的梦境重叠了。他梦见在圣墓山灰色的孤寂岁月,竭力压抑出来的平静和对叶锦城的仇恨支撑着他走过来,却怎么也没想到,自己会走进眼下这样的qíng境中来。
陆明烛抬起一只手,额上的热度似乎又退了下去,在这反反复复的病痛折磨中,他已经开始感觉出一种不耐,并且在这不耐后面,又另有一种不祥的安宁渐渐攻城略地,誓要压垮他的求生意志。他在心里竭力摇着头把这些念头甩开去,可它们如蚁附骨,和着绝望和饥饿在寂静中一点点爬上来。只是他这么一动,叶锦城就醒了,立时探下身来查看他的qíng况。
“……你怎么醒了?”他那仍旧是凉沁沁的手贴到陆明烛额上来,“再睡一会儿吧。”
“……我……睡不着。”陆明烛听见自己的声音,带着一股梦呓似的犹豫,“天快亮了么?”
叶锦城似乎也有点惺忪懵懂——陆明烛知道,这是因为极度的疲惫。过了好一会儿,才听见叶锦城道:“……还没有。也许还有一个时辰吧。”
“这是第几天了?”
他这样的问题换来的是叶锦城的无声沉默,许久之后陆明烛才听见他低声回答:“我也不知道……不要想这些了,睡吧。”
“……我睡不着,”陆明烛只觉得疲倦绵绵无尽,却又无论如何也无法再次入眠,伤处已经从前一段时候火灼一样的刺痛,变成了麻木而且酸胀的感觉,他动了动肩膀,又是一阵止也止不住的寒噤,“……我睡不着,”他又重复了一次,“你陪我说说话吧,好么?”
这语气太柔和了,竟是叶锦城在重逢以来从未听到过的,而且带着一丝难以察觉的哀求意味。叶锦城低头看着陆明烛那只抓住自己衣袖的手,突然机伶伶地打了个寒颤,随即一股悲凉哀伤的qíng绪,像是cháo水般地漫延上来了。像是意识到了什么,他想要安慰陆明烛,说些话叫他放宽心不要胡思乱想,可自己的嘴唇却先哆嗦起来了,抖得什么话都讲不出来,只好伸手抓着陆明烛的手。那只手握在他手里,五根手指滚烫,但是手心那一小块却是冰凉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