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hūn儿饿了，走进来坐下，因为钱少，只要了一碗素豆腐菜。那个掌柜的姑娘一直望着chūn儿，把菜盛好，叫她的一个小妹妹端过来。
穿得整齐的小姑娘两只手捧着一个豆青大花碗，里面的豆腐和丸子冒起了尖儿，汤上面浮着很厚的荤油。她小心翼翼的把碗放在木案上，一仄，还是流了一桌子。
“吃吧，同志。我姐姐特别给你加了油水。”小姑娘低声笑着说。
“为什么特别优待我？”chūn儿昂着头问，又赶紧低下头去喝汤。
“你说为什么？”小姑娘蹲在她的身边，说，“你从堤上走过来，我们老远就看见你了。姐姐和我说：‘这个女同志是个老八路，刚打了胜仗的，她要到我们这里吃饭多好哇！’”“你姐姐长得多好看，她有了婆家吗？”chūn儿问。“我早有两个小外甥了。”小姑娘说，“我们南关的家叫鬼子烧了，把我们赶到这大堤上来。”
听见姐姐叫了一声，她跑过去，端来一碟子热烧饼，说：“你为什么不要gān的？”
chūn儿笑了。
“我知道你没有钱。”小姑娘拿起一个烧饼，放进chūn儿碗里，溅出很多汤儿。“这烧饼不要钱，是我们姐儿俩请你吃的！”
这一家人是多么值得留恋啊！chūn儿从大堤上跑下来，走得更高兴更轻快了。
在前面的道上，跑着一辆小牛车，赶车的是一个矮矮的身体浑实的女孩子。她穿一件褪色的宽大的红衭袄，卷着裤子露着腿肚。车上装着几棵大白菜，肥大得像怀了八个月孕的妇女，在车厢里滚来滚去。还有几个又大又圆的红萝卜，不断的从车后尾巴蹿下来。小姑娘回头看见了chūn儿，就喊：“女同志，快赶两步，来坐车吧！”
她的声音很嫩很脆，难道是从小吃这些新鲜菜蔬的关系吗？
“我走得动呀。”chūn儿笑着说。
“我一个人实在压不住它，”女孩子说，“你上来，它就稳当了。”
chūn儿上去，和她并排坐在前车辕上。这头huáng色的小孳牛，肥胖得油光发亮，两只小白犄角，向前弯着，像个“六”字。它感到了新增加的重量，小尾巴愤怒的害羞的摆动了几下，老实了。
女孩子把红山木小鞭压在腿下面，然后用一柄镰刀，悠闲的雕刻着一颗萝卜。她很快的把它做成了一个jīng巧的花篮儿。
这应该是chūn节前后的礼物。女孩子们把它挂在房梁上，里面种上麦子，等麦苗长高，萝卜缨儿也就开花了。过年的时候，还可以在里面cha上一枝蜡烛，这萝卜就叫灯笼红。可是，这一个新年是叫日本鬼子给搅了！
“你是哪村的？”chūn儿问。
“过河就到了。”女孩子望前一指说。
七十四
chūn儿坐在车上想：今天竟遇到了这些个好心肠的人。自从参加工作以后，人们对自己都很好，难道也真的是因为自己长了个有人缘的脸蛋儿吗？
牛车很快就到了沙河的糙桥。今天集日，桥头上挤着很多车辆，等着过河，看桥的老头儿，站在他那房顶和地面相平的小屋门口，和熟识的车夫打着招呼，又伸着手向远地来的车辆要桥钱。沙河里的冰块快融化完了，水流很大很急。糙桥两旁压上了很多的土袋，桥桩顶上碌碡，防止摇倾，可是大车在上面一走，桥身还是颤动着，咯吱咯吱的响着。桥的两头，有两根高大的杉木，临时搭起来的军用电线，被河滩里的风一chuī，发出很大的丝丝的声音。
车夫们正为抢先过桥争吵，堤坡上面忽然出现了一个战士，他全副武装，脸上满是尘土和汗，手里斜举着一面小小的军旗。他那跑上堤坡昂头一望的姿势，使人想起黎明的时候，一只虎或豹爬上了一座可以俯瞰一切的高峰。他后边有一小队人，严整的沿着堤坡走过来，他们前进的沉重有弹xing的步伐，就像连绵的山峰向前移动，流水的节拍也加紧加qiáng了。
当领队的人走到桥头上，和看桥的老头儿说了几句话，老头儿就向车夫们喊：“把车往外靠一靠，叫同志们先过去。”
chūn儿坐的牛车，本来在很多车辆的后面，队伍过来，她们也看不清楚。
因为过河就可以到家，赶车的小姑娘也不太着急，她坐在车上，撕着白菜的烂叶子，探着身子喂她的小牛儿。
chūn儿忽然感觉到了什么。她在车辕上站立起来，望着这队过河的人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