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云初记_作者:孙犁(56)

2017-07-21 孙犁

  秋分红着脸没有说话。chūn儿说:“你看这县长有多好!”

  一句话把李佩钟的脸也说红了。

  太阳已经掉到西边的几块红色的云彩里,民工们chuī哨子收工了。在城外野地里觅了一天食儿的乌鸦,成群的飞回来,噪叫着落在街头的老槐树上过宿。

  晚饭以后,李佩钟在城里找好一间屋子,就去叫秋分,秋分嘴头儿上不愿意,chūn儿说:“既是县长好心好意的找了房子,你就去吧。我一个人睡在这炕上,才宽绰哩!”

  李佩钟给她抱着孩子,把秋分带到房子里,又写了一个纸条,求老乡送到支队部,一会儿高庆山就来了,一看是这么回事,就说:“她们是来拆城的,这影响不大好吧?”

  “没人笑话你们。”李佩钟说,“谁不知道你们长久分离,难得相见?要不这样,老百姓才说我们不合人qíng哩!”

  “你这县长也太cao心了!”高庆山笑着说。

  “算我做了一件民运工作。你们安排着休息吧,我走了。”

  李佩钟笑着出来,回身给他们关上了房门。

  路过娘家的大门,李佩钟顺便看了看母亲。家里只有母亲一个人,刚刚点上了灯。母亲见了女儿,高兴的不知道说什么好,先抱怨起来:“你这孩子,早把娘忘到脊梁后头去了吧!你还有家吗?走错了门儿吧!”

  “没有。”李佩钟笑着说,“我爹哩?”

  “你爹?”她母亲沉吟了一下,“无非又和他那些狐朋狗友们出去瞎逛吧,叫人捏好了饺子,他也不家来吃。你来的正好,等我通开火,煮熟了咱娘儿俩吃!你这是gān什么去来呀?看身上那些土,快过来,我给你扫扫!”

  李佩钟背过身去,母亲给她打扫着说:“我说钟儿,你到底还到田家去不去?”

  “不去了。”李佩钟说。

  “就这样疯跑一辈子?”母亲停下手来问,“一个女孩子家,能跟那些当兵的们跑到哪里去呀?”

  “哪里也是家。”李佩钟笑着说,“根据地的地面儿大着呢,我到哪里工作,也是自由的,也是快乐的。在外面,有人照顾我,心疼我;也有人教管我,指引我。娘不用cao心惦记我好了。”

  “我管的了你呀?”母亲叹了一口气,“听!外面有人推门,准是你爹回来了。”

  “他回来,我就该走了,”李佩钟说,“我们说不到一块儿!”“对了,”母亲小声说,“你们拆城,他们编法儿反对哩!

  你做工作,也得多多留神呀!”

  李佩钟刚转身要走,她母亲又叫住她小声说:“听人说,你和那个姓高的支队长很要好,是吗?”

  李佩钟沉静的说:“我自己已经饱尝婚姻问题的痛苦了,我不愿意再把这痛苦加给别人。

  我和他只是同志的关系。他家里有女人,很好。”

  三十四

  父女两人,到底在院里碰上了,李jú人又喝了酒,酒气扑人的问:“是佩钟吗?”

  “嗯。”李佩钟答应着,“父亲到哪里去来?”“到了个倒霉的地方,”李jú人很生气的说,“外国鬼子越来越不拿中国人当人,在他们眼里,我们简直连个猪狗也不如,要真的亡了国,这些玩意还不骑在我们的脖子上拉屎吗?”

  李佩钟只有在父亲喝醉了的时候,才能听见一些入qíng入理的话,她说:“所以我们要坚决抗日呀!只有人人奋不顾身的斗争,我们的民族,才能扬眉吐气。你找的什么外国人?”

  “啊!”李jú人醒悟过来,“为了一点闲事qíng,我同一个朋友到法国神父那里去了。我以前没到过这种地方,这回去了,亲眼看见那老家伙对待那些求见的教友们,不是爱答不理,就是骂个狗血喷头。当着我们的面,就还差没叫这些人给他磕头罢了!”

  “你们找他gān什么呀?”李佩钟问。

  “不要说这个了,”李jú人说,“我净说问问你,可老是没有机会,你打算和田耀武怎么办?”

  “怎么办哩?”李佩钟低头说,“各人走各人的路罢了。父亲再也不要gān涉我。”

  “我gān涉你做什么?”李jú人很亲切的说,“蒋介石这个王八蛋,是成不了什么气候了,连我也不会对他再有什么指望,跟他跑到南边去的人,也不过像是道君皇帝的臣下,早晚给日本人纳贡投降完事。我主张你和他一刀两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