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父亲的思想,很有些进步了哩!”李佩钟笑着说。“谈不到进步,”李jú人说,“我是认命要当亡国奴的了,中国不亡,是无天理!”
“你还是亡国论呀!”李佩钟吃惊的说,“根据地的军民,这样热烈动员,毛泽东同志指示的那样英明详尽,你全看不到听不见呀?”
“我对你们没有信心,第一你们不会用人。”李jú人说,“地方上藏龙卧虎,像我这样的人才,竟引不起你们的重视,真真奇怪!”
“我们什么时候不重视你?”李佩钟说,“你什么时候想过做工作呀?”
“jī毛蒜皮的勾当自然我是不gān。”李jú人郑重的说,“我只想在司令部弄个参议gāngān,你对事儿可以和吕司令念道念道。有个附带的条件,就是我不能跟他们吃小米,另外得给我三件家伙两匹马,外带一个特务员!”
李佩钟失望的托个辞离开了他。回来的路上,她又经过高庆山和秋分睡觉的房子那里。
从矮矮的院墙望进去,屋里还点着灯。听见脚步声,院里的一只小狗吠叫起来,秋分的影子,在明亮的窗纸上一闪,把灯chuī灭了。
李佩钟想去看看那些民工们睡下了没有。她奔着西关来,街上的店铺都上了门,只有十字街石牌坊那里,还有两副卖吃食的挑子点着灯笼。李佩钟在那里遇见了芒种。
“这样晚了,李同志还没休息?”芒种给她敬着礼说。
“还没有。”李佩钟说,“你gān什么去来?”
“给支队长又送了一条被子去。”芒种笑着说。“你没事跟我到西关去一趟吧,”李佩钟说,“我们去瞧瞧那些民工们睡觉的地方。”
芒种高兴的答应了,这对他是一个愉快的差遣。他规规矩矩的跟在李佩钟后面,从身上摘下手电筒来,照明前面的道路。
“我用不惯这个,”李佩钟笑着说,“我道路很熟,摔不了跤,一照倒眼花起来。”
西关一带,虽说住下了这么多民工,街道上却非常安静,大家工作一整天,全安歇睡觉了。只有天主堂旁边,chūn儿住的那家小店房里,还点着灯火。
“chūn儿就住在这里,我们去看看她做什么哩?”李佩钟小声说着,轻轻的走到窗台外面。窗纸上的人影儿分明,chūn儿和店家老大娘,对坐在炕上说话儿。
“你摸摸,这炕热上来了。”老大娘说,“我特意给你烧了一把柴火,你小孩儿家,身子单薄,睡凉炕要受病哩!”
“大娘费心。”chūn儿笑着说。
“咱娘儿两个有缘,”老大娘说,“一见面我就喜欢你,疼你。我是六七十岁的人了,又住在城关,好姑娘好媳妇,看见的不知道有多少,说起来,哪个也比不上你。你是我心尖儿上的人。”
“大娘夸奖。”chūn儿又笑着说。
“我不知道你瞧得起这个大娘不?我满心愿意把你认成个gān女儿。”老大娘仰着脖子说。
“只要大娘不嫌我拙手笨脚就行,”chūn儿说,“我是怕不能得儿的哩!”
“这就好了,一言为定。”老大娘很高兴的说,“咱娘儿俩都是苦命人,你从小孤身一人,我也是年轻轻就守上了寡,从今以后,我们就都有个亲人儿了。”
“gān娘什么时候守寡的?”chūn儿问。
“就是有这个那一年!”老大娘用手一指,“修天主堂的那年,外国鬼子qiáng占了咱那么大的一片庄基,还打死了你那gān爹,又把我赶到这里来住,孩子,我有冤仇呀!”
老大娘呜呜的哭了起来,chūn儿劝解着,老大娘忍着泪说:“要不你一提说是抗日,我就喜欢哩,你经的事儿还少,外国人可把咱中国欺侮坏了哩!”
李佩钟和芒种只听见老大娘哭泣,听不见chūn儿说话。这女孩子正在沉默着。她几岁上就死去了母亲,正当她需要人教导的时候,父亲又下了关东。
最近一百年,在祖国的身上,究竟经过了多少次外人的侵rǔ,在平原农民的心里,究竟留下了多少悲惨的记忆,她知道得很少很少。这需要有一个经历多次灾难的母亲,每逢夜深人静,就守着一盏小油灯,对她慢慢讲解。可是chūn儿并没有这样的一个母亲。现在,她受到这一种教育了。这是神圣的民族教育,当它输入到chūn儿心灵里的时候,正和她那刚刚觉醒了的、争取解放争取自由的尊严的要求碰在一起。立时,一股拧搅在一起的qiáng烈的力量,就在这个女孩子的心里形成了。一百年来,农民们几次在反抗外人侵略的时候,在保卫家乡的战争里流了血。这里的农民,是因为历次斗争失败,受了压抑,意志消沉;还是积累了斗争的经验,培植了反抗的热qíng?是失去了信心;还是蕴藏下了更大的力量?两种qíng形都存在吧,但是,共产党来教育了他们,长久埋藏在平原上反抗的火种燃烧起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