事实上,他这结打得巧妙,只需解开一处线头,其余各处便可顺势解开。
然而下一刻,他便见陛下抽出了腰间的短刀,斩向了眼前的乱线。
刀刃锋利,吹毛断发,也在即刻间将这团乱线斩成了数段,又何来的打结。
未着帝王冕服的青年从容地吹了吹刀刃,答道:“当快刀斩乱麻。”
郭嘉噎住了一下,答道:“……那,那也未尝不可。只需抓住这个聚集起绳结的契机,一举而破之!”
刘秉问道:“由谁前去?”
郭嘉目光中闪过了一缕异色:“陛下不怀疑我的计策?”
刘秉答道:“你不动大军,信一信你又有何妨?去做些什么,总比坐以待毙要好。哪怕耽误的时间久一些,冬日已过,在今岁洛阳秋收前仍是缺粮得厉害,能自荆州补给,何乐而不为?所以,你需要什么人?”
郭嘉心中一定,连忙答道:“一位汉室宗亲,准确的说,是一位能与襄阳士族说得上话的汉室宗亲。还有,孙文台孙将军!”
刘秉刚要开口,忽听郭嘉又道:“您那匈奴外甥不成!”
刘秉无语凝噎:“……你管他叫汉室宗亲?”
不能因为他舅舅喊得响亮,就有这种离谱的误会吧?
郭嘉干笑了两声:“那草民就直说了,想请陛下派刘玄德与孙文台,并一千精锐前往荆州!若不能平荆州定宗贼,为陛下填充国库,嘉愿提头来见!”
刘秉听着他这豪气干云的话,也忍不住笑了:“若能成呢?”
郭嘉眉眼间神采飞扬:“那就请陛下御赐好酒一坛,告知京师众才子,谁为这唯才是举的招贤令前翘楚!”
……
“什么招贤令!他赢了吗,就已这般广告天下了!”
“砰”的一声巨响。
正是董卓猛地一巴掌,将那张招贤令拍在了桌案上,随即发出了一声怒喝。
刘秉确实没打算将那招贤令送往长安,毕竟人过不来,送了也白送,但董卓此人正处被迫撤离的逆境当中,总算还有几分明智,让人留意着洛阳的动静,截得了一份招贤令的誊抄本,经由函谷关,快马加鞭地送到了他的面前。
可这东西不送也就罢了,这一送,可算是把董卓气了个七窍生烟。
好,好啊,好一份招贤令。
一份向天下散布,告知明君正在洛阳的招贤令!
还是一份语气从容,一边淡定地警告着他不许苛待大儒,一边向天下名士发出邀约的招贤令。
而他呢?
他倒是已经抵达长安了,并未还在那迁移逃命的路上。沿途被饿死冻死的人,对于董卓来说也没什么分量。
但他的处境依然不妙。
他才刚按照李儒所建议的那样,以刘协这位皇帝的名义,先褫夺了皇甫嵩的兵权,后向凉州送出了两份诏令,意图招揽马腾、韩遂这两路势力,可因送信时日尚短,至今未得应答。
这关中长安,也远不如洛阳繁华。
前汉末年的赤眉军起事,焚毁了众多长安的宫室。
后汉建立于光武帝之手,又定都洛阳后,长安的宗室太庙确实被修缮重建,部分宫室也还保留着,但再有多少繁盛,是万万没有的。
从此前风华鼎盛的洛阳,到此刻这常被凉州羌人劫掠的关中长安,有着多大的落差啊。
董卓恨得牙痒痒。
偏偏他的对手,在已证明了身份,恢复了帝位后,又立刻寸步不让、咄咄逼人地用出了下一招。
作为皇帝,他要选贤纳士!
像是在回应着董卓,朝廷百官被劫持走了之后,他应该做出怎样的回应。
“现在不是太尉生气的时候。”李儒望向那封招贤令摹本的目光格外凝重,甚至有好一阵都停留在那个最是要命的唯才是举上。“我们不能任由他广招英杰,统领关东,在洛阳整顿兵马,随后攻向长安!就算关中有要冲拦截敌军,这优势也不在我们。”
董卓闭目凝神,深深地吸了一口气,压下了心中的愤怒与……慌乱:“那你是什么意思?”
他要如何应对!
李儒咬牙答道:“以我们这位皇帝的名义招募贤才,因是跟风而动,便落了俗套,反易遭人耻笑。”
董卓点头,冷声吐出了一个“是”。
“那就顺着他们的意思做一件事,再给他们额外找个麻烦吧。”
“何意?”
李儒解释道:“他指责我们徒慕虚名,劫持荀爽蔡邕卢植等人在手,却不用他们,只将其束之高阁,当个摆设,那好!如今关中破败,急需人手,也需关东诸州知晓天子在此,那就以此三人为名,重建太学,且看看各地士人,当作何表现!关中地界上,扶风马氏长于经学,就连卢植、郑玄也曾拜于已故的马融名下,也请他们来长安!”
董卓不置可否地扯了扯嘴角,但想到此事也不过是个面子工程,在短暂的沉吟后,还是同意了。“给洛阳找的麻烦是什么?”
他还是对这件事感兴趣一些。
李儒答道:“自然是让他们不能稳坐洛阳,为他们找一路敌人。如今天下有两个朝廷,不是人人都要听洛阳那位的。”
“这洛阳周遭,并州便不必想了,有吕布等人在,此地必是刘秉掌中之物。冀州韩馥无能,迟早被撤职拿办。兖州是他那偏师所在,声称要恢复他帝位的檄文也从此地发出。豫州正是汝南袁氏的本家,与您早已势不两立,唯有——”
董卓转头看向了屋中悬挂的舆图:“唯有荆州!”
宗贼纵横,乱匪林立的荆州。
若能抢先一步联手荆州,袭扰洛阳,必能令洛阳那位睡不安寝,为他们聚集凉州兵马反攻,争取到足够的时间!
第66章
可在这个斩钉截铁的答案给出后,董卓的脸色又很快阴沉了下去:“纵然知道我们要插手荆州,给洛阳找麻烦,但谁可为我往荆州一行?”
李儒是必然不行的。
向西凉发出的诏令,应当很快就会得到马腾韩遂的回应,李儒必须要留在他身边为他出谋划策,与他商定如何对待这两人。卢植等人虽屈从于武力,被挟持至洛阳,但这些人个个都是人精,也需要李儒留神他们的举动。
让他去荆州,反而令关中空虚了。
但往下看去,董卓是真难从自己的部将中找出个可用之才。
就拿他的亲弟弟董旻来说,连丢了假皇帝这种事情都做得出来,他还能干什么!
还算稳重的将领,一个段煨,已投了对面,一个徐荣,还守在函谷关……
李傕、郭汜、牛辅等人,也都不是什么独当一面的人才!
真是让人头疼!
董卓却见,李儒的表情并不似他一般纠结:“我既向太尉提出了这个建议,必不是说出来叫您为难的。这前往荆州的人选,有一个,只看太尉敢不敢用他,又能不能暂时说服他。”
董卓急问:“是谁?”
“北军中侯,刘表。”
……
刘表被董卓的部从找上时,都被吓了一跳。
在见到此番会面之地时,他更是眉头微拧,一贯温厚的脸上,难以遏制地冒出了几分困惑。
只因董卓找他来议事的地方,竟是长安的高庙!
凉州羌胡常往关中劫掠,但这长安高庙毕竟是大汉的颜面所在,算是长安保存完好的宗庙宫室之一。刘表垂首低眉行来,仍觉此间有着天家肃穆。
唯独破坏此间气氛的,便是那立于十一帝神主牌位前的董卓!
“我知道你心里在骂我。”董卓冷笑道,“毕竟我刚至洛阳,便褫夺了你这位北军中侯的兵权,免得你给我生出什么事端。自洛阳到长安的路上,你儿刘琦风寒病重,徒有医官却无多余的药物,险些令他夭折。”
“……刘表不敢怨怼。”
“不敢?”董卓盯着他,语气逼人,“我不觉得你有何不敢的。昔年太学生游行示威,请求先帝诛杀阉竖不成,你为党人领袖被迫逃亡,实为勇夫!难道这数年逃亡,便已磨灭了你的气性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