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过,于他而言,这些人都是好安排的。
真正麻烦的,一个就是袁绍,还有一个,就是也极有可能见过刘辩的刘表。
他此前抢先一步让刘辩认下了荥阳王的位置,又用先声夺人之法,迫使袁绍必须先洗脱自己的不忠不义之名,而不能先质疑皇帝的身份,算是混过了最为关键的一步。袁绍再想找他的麻烦,就难以避免地落在了下风。
那刘表呢?
他像是质问袁绍一样,站在洛阳的废墟当中,问刘表为何要做出这样的选择,绝不可能起到任何的作用,反而会成了欲盖弥彰!
因为按照贾诩的估计,刘表此人不仅头脑灵活,还对先帝心怀有怨,所以当利益摆在前面,他可以说是为了刘协,却也可以说是为了自己,往荆州走这一趟。
这样的人在已经束手就擒之后,甚至都能接受被处死的结局,那就没什么话是能让他内疚的。
唉……
贾诩以为,他问的只是如何能让刘表弃暗投明,却不知他是在想,要如何让刘表相信,他就是真正的皇帝。
为什么!就不能让人人都和曹昂一般少点心思呢!
个个都不好糊弄!
“咦……”刘秉低头看着面前的这份答卷汇总,忽而灵光一闪,向荀攸问道,“公达,朕有一计,或能令刘表归降,还请为朕参谋一二。”
但更准确地说,这招,是为了能先一步让刘表,难以轻易质疑他的身份!
……
刘表和蔡瑁抵达洛阳后,并未被押解入监狱囚牢之中,而是被安顿在了一处临时修建的客舍中。
蔡瑁都有些弄不明白,他现在是个什么情况了。
按说,他错误地支持了刘表为荆州牧,是与这洛阳天子正面叫板,算起来和谋逆也没有区别。既已被抄没了家产,便该当以刑罚处决,以儆效尤。
谁知道,他不仅没入监狱,还住上了客舍,甚至……还能有石炭在夜间供暖。
前面那个,还可以解释说,是洛阳的监狱被大火烧毁了一部分,暂时不适合用来关押囚徒,那后面的呢?
难道说,是因为他被缴获的家产众多,于是皇帝网开一面,给他了一点折返,直到他吃上断头饭吗!
这显然说不通!
蔡瑁刚想再找刘表合计一番当下的情况,忽然听到屋外传来了一阵脚步声,随即就见两名军士推开了房门,露出了后方的年轻人。
来人的目光仅在蔡瑁的脸上短暂地扫过,就停在了刘表处。
蔡瑁和刘表相差十几岁,所以就算曹昂此前只听过刘表的名字,不曾见过他,也绝不会认错人。
他快走了两步,站在了刘表的面前,开口说道:“陛下令你,作一份答卷。”
刘表徐徐抬起了头,面露疑惑:“……答卷?”
“正是!”曹昂回道,“陛下说,他想知道一个问题。”
刘表接过了曹昂手中的竹简,展开一看,就见其上写着一句话,还是一句极为简洁的话。
一旁的蔡瑁不敢上前来,却能瞧见,刘表的眼神中微微一动,像是因这竹简上的东西心有所感。
曹昂道:“我在门外等候,请你速速作答。”
随行的士卒已将笔墨砚台都摆在了临窗的案上,先一步退了出去,曹昂也没停留,只是用说不上来是羡慕还是不满的眼光又看了刘表一眼,才合上门退了出去。
见刘表沉默地僵硬在了原地片刻,随即起身走向了案台,将竹简摊在了其上,蔡瑁才小心地观望了一番,蹑手蹑脚地挪了过去。
惊见那竹简上写道,君欲如何治理荆州?
他猛地倒抽了一口冷气,又飞快地捂住了自己的嘴,看向了刘表,用只有两人能听到的声音问道:“这是什么意思?”
刘表闭目沉思着,低声回道:“问我是为了权力,为了董卓,还是为了汉室,来做的这个荆州牧。”
皇帝显然不可能在明知他做了错误选择的情况下,还要将他好端端地送回荆州,去取代刘备的位置。要真这么干的话,只会让人笑话这皇帝是个软骨头。
所以这就只是一个问题而已。
当刘表坐在从荆州北上洛阳的马车中时,他已听到了许多与董卓告知于他的消息截然不同的东西。比如说,黑山军这些黄巾残留势力护持天子入京,不是像昔年的马元义一般,想要在富贵之地发起雷霆一击,反而是陛下最为忠诚的将士,还由陛下亲自劝学开蒙,要做朝廷的股肱之臣。
比如说,袁绍曹操这些从兖州发出讨贼檄文,向董卓叫板的人,不仅没能和黑山军分庭抗礼,反而因为迟入洛阳,处境有些窘迫。
不是皇帝利用了两方迟早会争斗起来的兵马,将没站稳脚跟的董卓驱逐了出去,而是皇帝稳稳当当地把持着兵权,压制着袁绍等人,同时还赢得了洛阳之战的胜利。
更是很快向外发出了招贤令,在这片废墟之上重建秩序。
荆州的增兵,也是他在应招贤令而来的郭嘉建议下,走出的下一步,比董卓、比他刘表走在了前面。
再看眼前的这份问卷,刘表便已品出了其他的意思。
若是让他治理荆州,他会怎么做?
“如果我对此一无所知,一接到了董卓的邀约,便如获至宝,得意地持着圣旨赴任,那我就是个彻头彻尾的小人,还是一个愚钝之徒。若我只知如何说动荆州人相助,速攻洛阳,那我便不过是董卓的马前卒,也用不得。”
“可如果,在前来荆州前,我已想好了要如何让荆州宗贼不兴,百姓富足,成为朝廷的一方助力,那我……仍算汉室之臣。”
蔡瑁低声嘀咕:“你真不怕这是他想问出来你有多少计策,然后没有用了,就把你杀了?”
反正以他对先帝的认知,把人榨干了价值再弃之不用,这种事情是做得出来的,谁知道当今陛下学到了几分精髓。
刘表睁开了眼睛,一把抓起了面前的笔:“那你是不是该考虑一个问题呢?在荆州之争中,我们是落败的一方,又凭什么觉得,我们能比刘玄德他们更明白,要如何治理荆州?”
这反而更像是一位有本事重建基业的皇帝,凭借着绝对的自信,看看这个已经被擒获的汉室宗亲到底有多少本事,又是怎样的立场,能不能在朝廷百废待兴之际,给他一个发挥才干、戴罪立功的机会。
先帝说,皇子刘辩仁懦,不堪重任,但如果是这样的仁懦,是在已经得胜之后,将人压在翻不了天的囚牢中,放开一条生路,那……又何尝不是帝王之姿!
刘表一边担心身在长安的儿子,一边也忍不住,在洛阳被掀开的一角面前,提笔写出了第一个字。
那就让他看看,这到底是一位怎样的中兴明君吧!
蔡瑁低头看去,就见刘表运笔如飞,不见停顿,只小半个时辰的工夫,就已将这份竹简上填满了字。
白日里石炭未燃,冷风自开着一条缝隙的窗扇中吹入,很快便已将墨迹吹干。刘表将竹简一合,推门而出,交到了曹昂的手中。
曹昂又定定地看了他一眼:“希望你没有辜负陛下的期待。先前,陛下有一句话跟我说,他说,如党锢之祸一般的连坐,是决计不能再发生了。”
曹昂也没有给刘表解惑的意思,转头就已带着这份答卷折返了回去。
蔡瑁仍有些忐忑,不知刘表的这份答卷到底能否让皇帝满意,又能否将他们两个人都救出生天。
但他很快便瞧见,在次日的清晨,有人叩门叫醒了刘表,让他随同一并上朝去。
刘表的脸上不见有多少惊喜,只是慢慢地打水净面,整理好了仪容,在士卒的接引下,向着那处临时搭建在南宫以东的朝堂而去。
将将行至“殿”外的时候,从另一边行来了几人。刘表仔细一看,正是他入京之时,在郊外遇上的袁绍许攸等人。
只不过,相比于他在交上了答卷后的沉静,袁绍的表情就显得有些不太好看了。
谁让他不仅被袁术烦得不轻,还在折返洛阳后就得到了一个噩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