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提他做什么?”董卓满不在乎,“周忠知道他儿子是我所杀,还不是只能被一并挟持到长安来,在关中督办农事,筹备春耕。”
毕竟,朝廷在名义上,还是刘协的朝廷,不是他董卓的朝廷。
李傕摆手:“我说的不是他,是他的同族。庐江周氏出了一位太尉,一位九卿,身家名望卓然,月前,还有人听闻荆州之变后,倾尽家资筹措了一路兵马,与孙坚等人讨伐黄祖的队伍会合在了一处。”
原本,孙坚孙策的兵马并不算多,既要压制那些为他们所俘虏的宗贼兵卒,又要对上荆州最大的地头蛇黄祖,难免捉襟见肘,也不知会否为人所趁,可这一路兵马,竟是眼看着与孙坚孙策为故交,在带兵前来后,补足了这人手不足的缺陷。
李傕接到战报的时候,气得牙关紧咬,不敢相信对面不仅抢占先机,将他逼退,竟然还能有这样的好运气!
最可气的是——
“据说那领兵的只是个十六岁的少年人,是大司农的堂侄,名叫周瑜。我想着年轻人总难免冒失,会被黄祖算计,就又观望了一阵。谁知道此人和孙策联手,活捉了黄祖的长子黄射……”
“然后你才终于知道自己没有先机可趁,所以回来了?”
董卓气得直想把自己的鞋子脱下来,直接砸在李傕的脸上,“你怎么不等到他们把黄祖的脑袋都给割下来,送往洛阳的时候,再从武关退兵呢?”
李傕不敢说,那样的话可能就太久了。
毕竟,虽然黄祖的儿子被抓了,他本人可没有投降的意思,仗着军中有猛将,还在召集周遭的宗贼,预备给那一路高歌猛进的敌军以厉害看看呢。
但李傕可不敢再继续观望下去了。
接连一月之间,他只弄清楚了现在守在荆州的都是什么人,却寸功未立,也没能发觉敌军的一点破绽,要是接下来收到的还是坏消息,他估计就不敢回朝述职了。起码现在,他还能把话说出口。
毕竟,他无论如何,还是忠心于太尉的。
就像此刻,董卓明明已经火冒三丈,恨不得一脚把李傕踹出去,也知道现在不是对他施以重罚的时候。
谁让就在李傕折返长安之前,他还收到了另外的一个坏消息。
前往凉州拉拢韩遂、马腾的使者回来了,但带来的,不是这两人愿意与他合作的好消息,而是这两人的就地起价!
按照两人之中更为强势的韩遂所说,他们在凉州养着这样的一批兵马,要让士卒吃饱饭,已经是很不容易的事情。
凉州为数不多能用于耕作的湟中谷地去年的收成不好,只勉强够糊口之用。
怎么说呢,他们看在长安有天子的份上,就不在今年劫掠关中,谋夺粮草了。
但要想他们与董卓合作,前来长安护驾,甚至是与洛阳朝廷开战?那不好意思,他们没这么多富余的军资。
万一军中哗变,羌人叛乱,关中朝廷所遇到的麻烦可就更大了,不是吗?
翻译过来就是,要让他们配合,那也容易啊!一来,给他韩遂和马腾的官职仍不够格,再往上抬抬,就算不必和董卓这太尉比肩,怎么也得是个威武的将军号。二来,钱或是粮,怎么都要给一个。
有这两个趁火打劫的家伙在前,不仅董旻看起来没那么人憎鬼厌了,就连……
就连这拖延军情的李傕,董卓都得夸他一句调研谨慎,忠贞不二,没见到对方在荆州的战况,就直接转投了。
对李傕的安排,也只能有一句“回去反省”。
可当李傕的身影消失在他视线中的下一刻,董卓就忽然暴起,一把掀翻了手边的桌案,将这小几狠狠地砸在了地上。“混账东西!”
一个两个的,都是混账东西!
不是在给他添乱,就是什么事也办不成。他没当上太尉的时候,这些人明明不是这样的!
“太尉——”
“我真不明白……”董卓咬牙切齿地问道,“为何那个连官员都没几个的朝廷,就能天子令下,万事可成!难道他真是明君之姿,也真的没有任何弱点吗?”
为什么他已退至了关中,将洛阳的烂摊子丢给了对方,却还能又在荆州吃了这样一个大亏。又因他得与西凉军阀好生交涉,根本无法抽出身来,向荆州增兵!
这是为什么啊?
……
可若让刘秉说的话,他哪里是没有任何的弱点?他不会做的事简直多了去了。
幸好有这层帝王的表皮,让他不需要凡事亲力亲为,只需要把下属安排好,也就行了。
他甚至还能借着黑山军中科普教育,为自己查漏补缺,借着皇帝也要为洛阳重建做好表率,再锻炼锻炼自己的体力,再把那一众宗室和官员护在身前,让其他人更不可能怀疑他的身份。
可就算如此,他也不是万能的。
比如在疾病面前,他就不是神灵。
洛阳北郊的百姓循声而望,就见天子的仪仗浩荡向着北面的邙山行去。但不是此前那千骑万骑走北邙的慌乱,而是带着一批于洛阳收拾齐备的物资开赴河内。
而在车驾之中,刘秉的脸色并不好看。
就算新近从荆州送来的战报仍是喜讯,也驱散不了他眉眼间的阴霾。
只因卫觊先一步渡河,调查得来的,是一个真正的噩耗。
河东河内百姓近来突发寒热急症,确是爆发大疫的征兆。
而疫从何来?
都说大灾之后必有大疫,灾呢?
灾不在河东,不在河内,而在邻近的并州与冀州!
河东河内有天子举事,还有官员赈灾,供给谋生的岗位,自会让逐食流亡的百姓向此地聚集而来。他光是想到了挖煤有人了,制盐有人了,却没料到,在这寒冬之中,不是所有人都能安然抵达目的地的。
那些死于半道上的人未能得到妥善的安葬,也就变成了疾病的由来!
现在还算发现得早,但这大疫要用什么药,能否尽快遏制住局面,刘秉又不是学医的,他一概不知啊。
他也不知道,是不是因为他的到来,才让此地出现了这样的蝴蝶效应,变得……
“陛下!”
车外传来的声音,让刘秉猛地松开了五指,神情恢复了平静,开口问道:“何事?”
“冀州方向有来使!”
这来使本是要去洛阳传讯的,却因与天子仪仗正面相遇,选择了直接报信到陛下的面前。
刘秉授意:“让他过来吧。”
他掀开车帘,就见来人被侍卫领路,向此地走来。远远看去,此人紧抿着唇,因面中的两道凹痕,看起来有些苦相,但一抬起眼睛,那双鹰隼一般犀利的眼睛,又让这苦相变成了一种执拗的酷烈之气。
刘秉微有讶然。他怎么不记得刘表前往荆州的随从中,有这样的一个人?
那人的俯首行礼,很快解答了刘秉的疑惑:“魏郡人审配,叩见陛下,奉使臣之命,向陛下告知冀州近况!”
刘表的奏折上书随即被送到了刘秉的面前,相比于同时响起的审配的汇报,还要说得更为详细一些。
刘秉的手微不可见地抖了一抖,怎么也没想到,明明历史的发展已经和原本大不相同,韩馥居然还能做出同样的选择,在厕所里解决了自己的性命。
是个人都理解不了他的选择!
要不是此刻情形不妥,他简直要被韩馥给气笑了。
可当审配开口问及韩馥之事时,刘秉的声音已经回到了冷静:“昔年太史公都说了,死或轻于鸿毛,或重于泰山,他自己要选择这一死,与景升何干!区区韩馥,死不足惜!”
和此刻的另外一件事情相比,韩馥更是轻得不值一提。刘表把他打成叛逆,以避免冀州局面失控,简直是最正确的选择!
可对于刚刚被启用的审配来说,刘秉这轻描淡写的一句话,却是在用帝王的信誉,托举起了刘表的擅作决断啊。
这位陛下和他此前听闻的,好像一点也不一样。
他随即看到的,也是天子车马疾驰过邙山,向着他途经之时便已见动乱迹象的河内而去,仿佛冀州的种种,他都有绝对的自信,完全交给刘表来处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