荀攸从小父母双亡,被他的叔叔——荀彧的堂兄荀衢收养。因为寄人篱下,又在年幼的时候被喝醉的荀衢所伤,荀攸的性子比其他族人要沉闷一些,总是独来独往,并不与他们亲近。
当荀彧八岁时,再度见到这位比他大了六岁的子侄,荀攸已长成沉默寡言,独行其道的少年,与他这位年幼且差着辈分的从叔并没有多少投机之语。
顾至隐约察觉到荀彧的愁思,斟酌着开解:“公达若愿意留下,今后便有了更多相处的时日。我们可叫上阿兄与奉孝,到公达那串个门,尝尝炳烛做的咕咚锅。”
荀彧只笑未答,问起了正事:“枣将军的家眷去了何处?”
“他们被徐元直带去了另一处安全的住所。”
“徐元直?”
“徐元直是阿兄的旧交,单名庶,曾名徐福,是一位游侠……”
顾至简单描述徐庶与他相识的经过,荀彧听了许久,恍然自语。
“原来那一日……”
顾至望着荀彧,却听荀彧收了话音,改口道。
“即使枣将军的家眷安然无恙,不会被叛军所胁,为防变故,我们还是需要将所有的事告诉枣将军,与他透底。”
“我与文若所见略同。”顾至说道,“昨夜,我便与元直协商,让他找个机会,带枣叔去见一见家人,再将城中的异动如数告知。”
他打量着从窗棂缝隙投入的亮光,算着天时:
“若他动作迅速,指不定已经与枣叔通过气……”
话音未落,木窗忽然被人叩响,发出二长三短的闷声。
随后,门外传来一声不堪入耳的猫叫,像是声音粗沉的男子在进行拙劣的模仿,听得人耳膜发疼。
顾至险些笑喷,他控制着面上的肌肉,低声叨念了一句:
“说曹操,曹操到。”
荀彧沉默许久,将声线压到最低,不解地询问:
“……与主公何干?”
顾至一时失语。
他该怎么解释,他刚刚说的只是一句谚语,其实,的确,跟曹操没什么关系?
好在荀彧并不深究,即使知道来的人是被顾至信任、与志才交好的徐庶,他也仍然站在顾至身侧,隐隐将他护在后方。
没过多久,窗外爬进了一个人影。
那人影背着一个布囊,一进来就蹑手蹑脚地合上窗子,不让一点寒风漏进屋内。
狗狗祟祟地做完这一切,徐庶安然转身,正对上一张陌生而秀俊的脸。
想到自己方才抛出的暗号,徐庶忽然觉得有些尴尬。
他望着面前这个相貌不凡,气质卓越的青年,隐约觉得对方眼熟,却怎么也想不起来:
“你是……”
顾至从荀彧的身后冒头:“他是濮阳城的别部司马,荀文若,代行东郡太守之职。”
徐庶恍然大悟,终于明白这眼熟之感从何而来。
他与荀攸的容貌确有几分相似,也难怪许汜抓错了人。
他解下身后略显笨重的包裹:“还没吃饭吧,我给你带了朝食……”
顾至瞧他从包囊中拿出食材,又拿出一坨黑漆漆的器具,惊异瞠目:
“你怎么把锅也带来了?”
徐庶不以为意:“这冷食,哪有热饭好吃。我带的这口甗,上面可以蒸饼,下面可以煮汤,方便得很。”
顾至看了荀彧一眼,笑道:“多亏元直雪中送炭,我不用悄悄潜入枣叔家中打秋风。”
荀彧听出了顾至的言下之意,唇角漫起一道弧度,可那弧度,很快停在半空。
他看着手忙脚乱忙活的徐庶,又看向指甗为锅,仿佛没有见过炊具的顾至,停顿了许久,方才出声。
“不知徐兄,可会做饭?”
徐庶拼接锅具的动作一顿,抬头看向顾至二人:“难道你们不会?”
无言的沉默,被日晒烘干,洒落整个屋舍。
顾至迟疑道:“只是蒸煮,应当不难?”
事实证明,蒸煮确实不难,但把米饭蒸熟,需要耗费的时间与柴火远远超出他们的预料。
荀彧缓缓道:
“此物,应当只是热饭所用……”
热饭,把熟了的饭加热,而不是把生米放在上面蒸。
顾至看着逐渐变成化石的徐庶,很想问问这位野外生活经验丰富的游侠——以往在城外赶路的时候他都是怎么生存的?不会每天都拿出干粮啃,或者随机找一棵野草,哞的一下吞掉吧?
然而,想起徐庶竭尽所能的帮助,顾至终究没有问出扎心之语。
他既是询问,也是岔开话题地说道:
“你可与枣叔说了昨夜的变故?”
徐庶回过神,将食材兜回布囊,回答:“我还未找到恰当的时机。”
“既然如此。”顾至一锤定音,“我们便去对面打一打秋风,再找个机会,将枣祗绑走。”
徐庶听着他状若土匪的言语,惊得掉了包裹。
第68章 平乱
徐庶原以为顾至这话只是在开玩笑, 没想到他真的摸到枣家后厨啃了一顿早餐,还将枣祗“绑”了过来。
见荀彧平安无事,枣祗舒了口气, 目光投向一旁,对着正指使庖丁片烤鹅的顾至:
“顾郎,你……罢了,等你吃完再说。”
顾至将片好的烤鹅一分为三,另外两碟交给荀彧与徐庶, 给枣祗留了个鹅头。
枣祗哭笑不得,找了一张胡床坐下。
等三人用完餐,与他说起昨日从白波军口中问出的情报, 枣祗原本舒展开的神色再次变得难看不已, 与他旁边的鹅头如出一辙。
“子京也背叛了?”
从曹操最信任的魏种背叛, 到他最信任的一部分亲兵背叛, 再到负责城防魏子京……背叛的人一个接着一个,让枣祗在震怒之余,不免多了几分麻木。
“这还不是全部, ”顾至无情地落下最后一击,“其余背叛者藏在暗处, 数量多少, 尚且不得而知。”
枣祗头痛不已:“这该如何是好?”
“若暗中排查, 易打草惊蛇,人心惶惶。”
荀彧陈述着厉害,“不若效仿世祖。”
在枣祗与徐庶低眉苦思的时候, 顾至已听明白荀彧的言下之意:
“捉细作,除首恶?”
荀彧眼中闪过一丝笑意:“正是如此。还得劳烦枣将军亲力亲为,振奋军心, 揪出‘首恶’才是。”
枣祗不知荀彧因何而笑,没有多想:“可我要怎么揪出首恶?”
顾至察觉到荀彧投注的目光,试着说出自己的想法:
“以德为胄,以义为剑[1]。”
这是《盐铁论》中的一句话,枣祗曾经读过,也知道这句话的含义,但不明白它与抓叛徒有什么关联。
荀彧从旁解释,补充条理:“我昨日在巷内,检查了白波军掉落的佩刀。那些刀具工艺奇特,与西凉军备的锻造手法颇为相似。”
枣祗在军政上并非一窍不通,顿时明白了荀彧的意思。
只是……
“仅仅锻造手法相似,不能作为他们勾结西凉兵的证据。”
就算工匠们能看出锻造工艺的相似之处,普通士兵也未必相信这个说辞。要是再被有心人煽动,反说他们污蔑,那可就糟了。
“为何需要证据?”顾至忽然开口,寓意深长,“既然知道细作们勾结的是谁,那便按照他们所勾结的势力,‘制作’一些证据。”
过程不重要,结局对了就行。
枣祗大受震撼:“伪造?”
旁侧的荀彧想起顾至计守濮阳时,曾将陈宫的字迹模仿得丁点不差,心中有了猜测。
顾至补充道:“虽是无中生有,倒也不算污蔑了他们。”
那笮融也喜欢造假,曾经假冒“顾彦”的名义,给曹操送了信匣。
既然他这么喜欢这种招式,那他就以牙还牙,将这些“假”给他造回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