枣祗压下震惊,将身子凑近了些,叽叽咕咕地合计了一番。
等商讨出对策,他舒了口气,想起了另一件正事:
“元直将我的家眷送到了安全之处,可有留意到——其中有一位十余岁的少年,穿着皂色的常服,腰间束着双鱼玉钩?”
看着枣祗似有几分紧张的模样,顾至猜到了什么,略有些不可思议:
“世叔该不会……将那位天子藏在自己的家中,对外声称是自己的亲属?”
见枣祗擦着鼻尖,已是默认,顾至无言可对。
难怪昨晚那些敌军一窝蜂地涌入枣家,把他们团团包围。原来不是冲着抓人质威胁枣祗来的,而是冲着“天子”来的。
枣祗明知道那个“天子”大概率是假的,却还是把人请到家中,真让他不知道说什么好。
要是其他人都与枣祗一般,明知有异,却还是对“天子”敬如上宾,那么,就不会有那么多诸侯拥兵自立,想要自己当皇帝了。
顾至心底吐着槽,倒是没有对枣祗此举多做评价。
枣家已经被彻底清理了一遍,枣祗只留了老家带来的护卫,把守着院落,又以身子不适为由,在府中做着准备,不让任何人靠近宅院。
顾至今天仍有些困倦,在枣祗新安排的一间卧室休息,睡得昏天暗地。
醒来的时候,他在案上看到了一只木匣,旁侧躺着一片木牍,上面笔走游龙地写了两个字。
“赠礼。”
顾至一怔,想起了昨晚那些胡说八道。
荀彧问他生辰之礼能否隔日再补,他当时只想着早点把算账一事翻篇,就说“不生气就是最好的赠礼”……没想到荀彧仍惦记着补赠礼的事。
带着说不明的心情,顾至打开木匣。
匣中躺着一只玉簪,簪体简约流畅,通体莹润,尖头那一侧被细致磨圆,簪尾刻着少许竹纹,让这简约的直簪多了几分雅致。
这不是荀彧第一次赠礼。早前顾至送鸠车的时候,荀彧便赠了回礼,后来又让炳烛转交了几次节礼,多半是佩囊、剑璏之类的小物件。
每一次的赠礼都简洁而风雅,这一回也不例外。
顾至关上木匣,将赠礼收好。他苦兮兮地喝了药,又嚼了半块荀彧送来的饴糖,拿着他让马小郎制作的牙刷,刷去了牙上混杂的甜味与苦味,慢吞吞地爬上床。
一夜无梦。
等到第三天,他终于收到枣祗拿下“首恶”的消息。
旁观了整场的徐庶正在与他进行实况转播:“枣将军当众取出了‘通敌’之信,众人哗然。就在这时,那魏子京突然跳了出来,‘呔’了一声,大喊,‘将军莫非要找替罪羊’……”
绘声绘色的描述,听得顾至一愣一愣。
他怎么没发现,徐庶竟还有说书的本事?
讲到激情之处,徐庶渴了,给自己倒了杯水,一口饮下:“枣将军邪戾一笑,道,‘子安若无异心,为何如此不安’?说时迟,那时快,人群中忽然射出几支弩箭,向着枣将军而去……”
顾至沉默地听着。等整个故事听完,他不仅大致知晓了捉拿贼首的整个过程,还得到了许多新奇的词汇。
比如“邪戾的枣祗”,“狂狷的夏侯惇”,“清冷的荀司马”,“猛如蝎虎的徐游侠”。
听完整场,时间正好过去两刻钟。
顾至犹豫了片刻,呱呱鼓掌。
“精彩,着实精彩。”
徐庶满意离去。从相识到现在,他在人前说过的所有话加起来,都没有刚才那半个小时多。
荀彧忙着帮忙处理城中庶务,帮着善后。但他每天都会抽空过来两趟,或是一同用餐,或是说一说话;又让炳烛留在宅中,监督顾至喝药。
等三月抽苗,天气不再寒冷的时候,从昌邑传来曹操等人大破黄巾军的消息。
曹仁、夏侯渊不仅击退了黄巾军,更将隔壁寻机作乱的鲁国打了个服服帖帖。
而东郡的这场叛乱,也在刚出现一个苗头的时候,被顾至与荀彧掐灭。
除了早先拿下的博平与随后安定的聊城,临邑、阳平这两座叛城在施行坚壁清野的第三个月,因为久久等不到援军,粮草一空,不得不投了降。
临邑、阳平的首领骂骂咧咧,怒叱张杨、张邈不讲信义,却不知道,不是张杨与张邈临时退缩,而是他们被程昱、夏侯惇施行了围魏救赵之计,地盘乱成了一片,又吃了几场败仗,实在无暇他顾。
博平城的许汜是骂的最狠的一个。
他终于发现张燕耍了他,只吃好处不出力,所谓的“远房从弟”根本不是他的亲戚,而是曹操帐下的谋士。
“张燕竖子,竟与曹贼合谋——”
守卫询问荀攸:“此人骂得污浊不堪,是否要将他的嘴堵上。”
荀攸平静道:“随他去。”
任凭许汜喊了三天三夜,直到喉头肿胀,声带沙哑,他终于不骂了。
陈宫在帮着收拾完博平的烂摊子后,悄然离去,没有留下只言片语。
尚在聊城的荀彧收到这条消息,心中叹息。
五月,曹操率军回到东郡,见到枣祗奉迎的那位假天子。
曹操曾为典军校尉,见过刘协,眼前这个“天子”,自然没可能瞒过他。
白走了一趟,曹操却没有生气,只笑着看着眼前的少年:
“冒充天子,可是死罪,郎君何至于此?”
那少年狡黠笑道:“我不曾冒认。我只是说,我是‘受天命之人’,天子即是天命,我受天子之命而来,难道不是‘受天命之人’?”
这场诡辩颇有些强词夺理,曹操却笑得更加开怀:
“原来如此。却不知真正的天子现在何处?”
少年道:“天子欲择一明臣,共扶汉室,自然在明臣之处。”
曹操终于敛了笑:“天子乃万金之躯,勿坐垂堂。”
“天子心中有数。”
少年背着手,托起手中的玉玺,
“却不知,曹孟德,曹将军,是否是忠于汉室的明臣?”
曹操一怔,当即对着玉玺的所在,行以大礼。
“操虽不才,愿为天子之剑,扫荡天下。”
少年扶起曹操,拉起他的手,要将玉玺放在他的手心。
曹操后背当即淌下冷汗,蓦然抽手。
“不可如此。”
“这不过是假玉玺,曹将军在怕什么?”少年悠悠一笑,意味深长,
“众人都在寻找玉玺,莫非曹将军不想要?”
曹操垂首:“此乃天子之物,不可妄自触碰。”
又问少年,“不知使者尊姓大名?”
少年答:“我乃梁栋,乃前任尚书之子。”
“可是梁仲华?”
“正是。”
知道这人是梁绍之子,曹操更谨慎了一些。
“郎君可有嘱托?”
“我哪有什么嘱托,不过是天子有话让我代为传达。”
曹操的神色显得愈加恭敬。
“天子有言——曹将军,静待良机便可。”
第69章 老友重逢
曹操没再多问, 只将这位天子的信使迎入府中,奉为上宾。
随后,他在濮阳城大设酒席, 论功行赏,着重嘉奖在兖州之战、东郡之变中有着重大贡献的功臣。
顾至来得早,优先挑了一个既不靠前也不靠后,不容易被关注到的风水宝座。
其他功臣陆续到来,有一大半是顾至认识的人。
荀彧与徐庶相继在他身边坐下, 枣祗、夏侯惇这些日子习惯了找他们吃饭,也挤过来凑了个人头。
没过多久,半年未见的曹操、郭嘉与戏志才一前二后地走入堂屋。
在兖州作战时, 郭嘉与戏志才常被曹操带在左右, 经过半年的相处, 共同策谋, 已颇为相熟。
眼见曹操径直去了主座,郭嘉伸手去拍戏志才的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