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我见了阿兄,亦是同样心喜。”
每一个奇怪的问题背后,都必然存在着奇怪的攀比。
相依为命的弟弟忽然与另一人走得更近,作为兄长,偶感不快也是正常的。
“文若是我的挚友,阿兄是我的阿兄,缺一不可。”
因为大脑飞速运转,寻找着宽解之语,顾至甚至想到了“你们都是我的奥尔良烤翅”这种不经之谈,又从奥尔良烤翅想到了白胡子老爷爷的全家桶。
……忽然就饿了。
戏志才不曾察觉他奔逸的思绪,也没有因为他方才的两句话而舒展心神:
“守东郡之时,你与文若……”
他转过身,对上顾至清亮澄净,带着少量疑惑的眼瞳,话语顿止,
“罢了。”
戏志才截断了这个话题,没再追问。
虽是不解,顾至却也只当他一时兴起,不再多想。
道路的尽头,略显昏暗的堂屋中,荀攸沉着声,将自己的所有见解一一道出。
曹操最初因为荀攸去而复返的惊讶已然不见,取而代之的是难以抑制的震动。
与其他谋士更专注当下局面的策略不同,荀攸的见解如同一张蛛网,悄无声息地延展,覆盖了每一处不起眼的角落。
“袁术此人,难为盟友,陶谦所倚仗的唯有公孙瓒。
“公孙瓒却未必会管徐州的是非。他没有理由与吕布交恶。陶谦若要得到公孙瓒的助力,唯有一个办法——”
烛光之下,荀攸清隽的容颜不带任何神色,眼神平静而笃然。
昏暗的火光在他眼中跃动,好似燃烧着无形的枷锁。
“刺杀刘虞。”
曹操已哑然失言,对面的荀攸仍有条不紊地分丝抽线,为他解析局势。
“因为‘诛杀天子’一事,公孙瓒已得了骂名。哪怕后来袁绍作了澄清,民众知晓‘幽、冀两州的天子都是由他人假冒’的事实,也难以挽回他的声名。
“刘虞为幽州牧,牵制着公孙瓒的一举一动,又因‘天子’一事与公孙瓒翻脸。若在这个时候,刘虞突然被刺,无论公孙瓒长了多少张嘴——在外人眼中,刘虞都是他杀的。”
曹操已然背脊发凉。
他并非因为与刘虞有旧而骇然,他只是代入了公孙瓒的视角,被这避无可避的阴毒之计惊出了一后背的汗:
“刘虞在幽州名望甚深,久负美名,受民众爱戴。公孙瓒先杀‘天子’,又杀刘虞,怕是会引起幽州民众的震怒。”
谁不知幽州牧刘虞仁政爱民,将幽州治理得繁荣富庶?
就是因为刘虞治州的功绩与显达的名望,才让袁绍起了另立的心思,非要推刘虞当皇帝。
“若是再过几年,公孙瓒再立威名,未必不能与刘虞抗衡。”
曹操不知陶谦那边的幕僚是何人,竟能想出如此毒计,
“此时,一旦刘虞身故,公孙瓒将受万夫所指,腹背受敌,未必能躲得过南北各军的侵袭。”
“陶谦并不会管公孙瓒能不能守住幽州,他只想让公孙瓒南下。”
荀攸接口,
“幽州生变,公孙瓒一定会与陶谦结盟,谋划青州。”
公孙瓒盯准青州是必然之事。他必须要转移矛盾,也必须为自己留一条退路。
吕布所在的青州正是这条退路。因为吕布刚到达青州,还未完全站稳脚跟,青州正是最容易夺取的时候,是公孙瓒最佳的选择。
“这是阴谋,也是阳谋。刘虞若因刺杀而死,陷入危局的不仅是吕布与公孙瓒……亦有主公。”
青州、徐州都与兖州交接,一旦公孙瓒的铁骑转战青州,与陶谦、袁术连作一线,兖州东部的两个郡国会被包入线中,祸迫眉睫。
“公达说得对,刘虞绝不能死在这个时候。我立即写一封信,送给刘虞与吕布……”
“袁本初那边,主公亦可稍作提醒。”荀攸稍稍转了话锋,仿若在暗示什么,“而今,正是折返昌邑的好时候。若是再过一些时日,天气可就热了。”
一时之间,曹操难以分辨这句“天气热”是否另有深意。
但经过方才的那一席话,对于荀攸的提议,曹操绝没有轻忽的道理,他立即颔首:
“再过五日,全军东进。”
初平二年,六月,曹操任命夏侯惇为东郡太守,任命枣祗为陈留太守,与史涣一同守卫故地。
曹操利用顾至的计策,在隐户一事上借题发挥,成功地从世家那薅足了粮。随后,他带着其他人赶往东郡的治所昌邑,在抵达昌邑的第二天,接到了吕布了来信。
前来送信的使者是吕布帐下的谋士,也是曹操等人的老熟人。
“……”见到陈宫,曹操心中复杂难言。但他不愿在陈宫面前表露出分毫,只一如既往地,亲近而热情地寒暄,
“公台,许久未见,可还安好?”
半年多没见,陈宫的面庞瘦了许多,颧骨凸起,两颊凹陷,唯独一双眼,炯炯明亮,仿佛能刺穿人心。
“曹兖州,许久未见。”
以州牧官职为名,既是尊重,也是生疏。
曹操仍记得曾经被陈宫叫“主公”的时刻,颇有些不是滋味。
他压下心中升腾的诸多想法,强笑着询问:
“公台今日来,可是为了结盟一事?”
“这是我家主公写的书信,还望曹兖州过目。”
陈宫不卑不亢地行礼,将信匣交给侍从。
曹操拆开泥封,看完匣中的书信,脸上冒出了一丝古怪。
“吕奉先要与我结成儿女亲家?”
听闻此言,陈宫冷淡傲然的神色缓缓裂开。显然,他先前与吕布协商的结盟内容中并没有这一项,这是吕布擅自加上去的。
曹操看着陈宫铁青的脸色,心中已有了分辨。
他故作为难道:“公台莫非不知?我的长子已娶了妻,次子今年只有八岁……”
吕布显然不可能让他的女儿作妾。可不管是逼迫盟友的儿子停妻再娶,还是把女儿嫁给八岁的稚童,都是荒唐至极的行为。
更何况,联盟未成,就提议结姻,岂非胡闹?
陈宫恨不得原地缓缓倒下,猛掐自己的人中,但他终究还是站住了。
“主公与曹兖州一样,素来喜欢玩笑。”
陈宫不阴不阳地说着,已没了最初的客气。
毕竟是为了结盟来的使者,曹操不好刺激得太狠,借势下坡道:
“确实,孤方才亦是玩笑。公台请坐。”
陈宫在下首的席位上落坐,正要与曹操商讨结盟的细节,倏然,侍从拉开门帘,曹操的七个谋士如葫芦般涌入堂中,在他对面入座。
陈宫:“……”
顾至、荀彧、郭嘉、荀攸、戏志才、程昱、毛玠。
七个人一同抬头,看向陈宫。
势单力薄的陈宫如同一叶孤舟,晃晃悠悠地在水上震动。
“……曹兖州,这是何意?”陈宫努力挤出一个假笑,却笑不出来。
只是协商结盟的细节,曹操有必要让这么多人进来?
莫不是在给他下马威?
“公台见谅。”曹操语带歉意地说着,但不管陈宫怎么听,都在其中听到了些许炫耀的意味,
“这是我帐下的七位谋臣,我往日里仰仗着他们,舍了哪一个都不行,只好一起带进来了。”
第73章 吕布之怒
“舍了哪一个都不行, 只好一起带进来了”?
这说的是人话吗?
瞧曹操那嘴角微翘的模样,陈宫简直没眼看。
难道曹操还想指着这七个人对他说,“看, 公台,孤并非没你不可”吗?
陈宫盯着曹操,似嘲似讽:“原来如此。我还以为曹兖州不满结盟之事,想要打我一顿,出一出怨气。”
“公台此言差矣。”
向来低调的程昱突然接过话头, 表情严肃地纠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