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远,这些又是何物?”
第110章 退敌
“此乃‘石漆’。”顾至接过其中一个陶瓮, 打开封盖。
不明液体在翁中晃荡,在火光下辨不清颜色。
“石漆?”
曹操面露疑色,将手伸入瓮中, 以食指沾了少许液体,在指腹间捻了两下。
触感粘稠,像是某种方膏。
顾至倾斜瓮身,将瓮中略显粘稠的液体倒在挨着城墙的云梯上。
“《汉书》记载,‘上郡高奴县, 有洧水,肥可燃[1]’,正是此物。”
石漆, 正是晋代人对石油的称谓。关于石油的记载, 最早大约可追溯到班固的《汉书》。
《汉书》中的洧水是并州上郡的河流, 与宛城的洧水不是同一条。
提起《汉书》, 曹操终于露出恍然之色。
班兰台的作品,他确实读过。对于《汉书》中的《地理志》,曹操印象颇深, 对这“肥可燃”的水上之物更是记忆深刻。
年轻的时候,曹操因为一些缘由, 在上郡待过数月, 特地寻过这“可燃”的洧水, 却始终未能找到。
他便以为这“可燃之水”与《大荒经》一样,大抵是不经之谈,又或者是洧水偶然出现的异象, 难以再见。没想到竟在今夜见到了它的真面目。
“明远从洧水取了这么几大瓮?”
这个问题刚问出口,就被曹操否决。
上郡距离南郡颇远,中间隔了司隶, 顾至这一路又没有携带大件的行囊,这些“可燃之水”绝不是他从上郡或者兖州带来的。
“只是偶然所得。”
这些石油,当然不是他从河上捞的,而是他从偶然开出的油井中打上来的。
说是偶然,其实也不尽然。
现代的河南油田,它的主要勘探区域在南阳盆地的附近,宛城区是主要的开采点。
因此,在曹军占领宛城后,顾至就动了寻找石油的念头。
他没有探测仪器,只能凭借过往的经验,在宛城附近随缘摸索。
在有意识的摸索下,再加上一点小小的运气,他从城外村民口中得到“黑水”“火井”之类的字眼。
想到燃气时常与石油共存,顾至根据村民的话,找到那口因为“怪异”而被废弃的火井,终于见到了漆黑的石油。
顾至所找到的石油是重质原油,杂质多,性粘稠,燃点较高,不易挥发,相对轻、中质原油而言较为安全。
但这安全也只是相对的,因此,顾至将它藏在一处人迹罕至的废井之下,并没有带在身边。
因为竹简上关于“一周目”强制重启的记载,顾至不打算用这些原油做一些过于违背时代进度的事,只准备留着这些难得获取的资源,以备不时之需。
但让顾至没有想到的是,他还没想好这些原油的用处,今晚就正好派上了用场。
曹操见顾至闷声不吭地倾倒着石漆,也跟着取过一坛,沿着云梯挥洒浓稠的液体。
顾至怕他浪费,出言提醒:“不要倒在同一侧,慢些倾倒……”
敌军的攻城队正凭借云梯登城。因曹操这方倒了一些不明物下来,黑灯瞎火中辨认不出那些是什么东西,前方的人只能硬抗。
前方几个士兵踩着云梯,摸了摸沾在梯上的不明物,发觉触感黏腻湿滑,顿时大惊。
“他阿翁的,曹军竟然倒了秽物下来。”
后面的士兵听到此言,忍不住低下头,以免被持续泼洒的秽物弄到脸。
不少人下意识地屏住呼吸,唯有右侧的一人提出质疑:
“此物不臭,应当不是秽物。”
“你竟然还闻了?”
不知是谁小声嘀咕了一句,如此轻忽的态度,惹怒了后方的百人长。
“都在叨叨什么?不管曹军泼了什么下来,都给我用最快的速度登墙!就算是死,你们也得给我死在墙上!”
又担心士兵们胆怯、不听话,百人长随后加了一句,
“不要忘记你们的家人。”
云梯上的士兵不再说话,闭了嘴,继续登墙。
可当他们登上一丈高的位置,上方突然传来一道年轻而清越的男声。
“现在离开云梯,还来得及抽身。”
众人只当这是虚张声势、色厉内荏的侈言,并不理会。
直到一道火光从云梯顶部出现,越来越大,越来越长,他们才惊骇失色。
这些攻城士兵再顾不上其他,纷纷跳下云梯,任由百夫长与主帅在后方破口大骂。
重质石油粘度高,流动性差,燃烧速度较慢。
火势只蔓延了半个云梯,那些攀爬云梯的士兵恰好逃过一劫,在下方目瞪口呆地看着莫名“自燃”的攻城之械。
“怎会如此?云梯上可是涂了‘护木漆’,怎么会被曹军的火把点燃?”
“快,快救火!”
火势渐大,敌方不得不推倒云梯,试图扑灭火焰。
然而,那一汪火焰看着安静无声,却极为顽固,不仅无法扑灭,还散发着滚滚热气,让人望之生畏。
士兵们这才在云梯上看到了一些漆黑的液体,那些藏在火焰下的液体粘稠潮湿,正是他们先前误以为是“秽物”的存在。
“这是何物?”
想要扑火的士兵被火焰灼伤,身上的绛衣转瞬被火苗吞没,迫使他们不得不在地上打滚,扑灭身上的烈火。
“这些邪异的火光好似比寻常的火要热一些,只是稍稍沾上衣角,便会引火上身。”
敌方主帅盯着忽明忽暗、红中带蓝的火焰,脸上的表情也随之起伏不定。
“曹军到底做了什么?”
没有人能扑灭云梯上面的火,也没有人能阻拦云梯上的火势。
“取水来!”
淯水河道就在宛城的不远处。士兵们拿了烧饭的锅灶,取了些水,泼在云梯上,可他们始终无法泼灭木车上的熊熊火光。
有些许漆黑的粘稠之物浮在水上,绵延的火焰像是盛开在水面上的异色花朵,绽放着红与蓝的光泽,在夜空下忽明忽暗地闪烁。
“见鬼!”
敌方主帅咬牙怒叱。眼见云梯已被邪异的火光整个吞没,他再是不甘,也只得咽下那一口鲜血。
“撤!”
他们今夜攻城的决胜要素,一是出其不备,二是借助这座由工匠精心打造的云梯。
如今云梯被焚,曹操这方又有了防备,他们今夜的偷袭,可以说是一败涂地。
“那漆黑的淖泥究竟是何物,竟无法扑灭。”
比起今夜的无功而返,曹军这无法被水浇灭,色泽诡异的怪火更让主帅在意,甚至蔓开无法遏制的恐惧。
其他士兵的心思多半与他相同,今天被他带出来的攻城大军,无一人死亡,可乌沉沉的颓败之意盘桓在整只军队的上方,像是永远不会挪开的阴云。
所有人都因为那道怪火而惊骇、惶悚,甚至有人代入了神鬼之道,害怕自己遭受天谴或是诅咒。
主帅沉默许久,忽然拔刀砍向一侧。
锋锐的刀刃砍在树皮上,留下一道深而窄的痕迹。
士兵们停下脚步,鸦雀无声。
“天子如今被曹贼挟持——主上蒙尘,尔等只因曹贼的少许手段,就胆怯了?”
士兵们无一人言语。
主帅拔出卷刃的刀,将刀具弃置在地。
“臣事君以忠[2],你我自当为了天子,肝脑涂地!”
他从腰间抽出一把短匕,划破食指,将血抹在唇上,
“事败事小,万不可为此丧了士气。杨将军、韩将军的援兵过几日就能抵达南阳。还请诸君,勿忘昔日之言。”
士兵们见到他歃血的举措,纷纷单膝伏地。
“兴兵救驾,誓无二志。”
宛城,城楼上方,贾诩望着远去的军队,状若不经意地开口:
“那位主帅,似是张杨。”
曹操恍惚了片刻,才意识到贾诩口中的“张扬”不是形容词,而是人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