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宜徐徐图之。”
曹操正想去堂屋隔壁的卧房歇一会儿,忽然听到侍从的汇报,说顾至正在门外等候,想要见他一面。
“这可是稀客。”
曹操不由打起精神,说了句玩笑话。见曹昂倦意深重,他难得对长子生出几分愧疚,
“子脩先去睡吧。”
即使得了父亲的体谅,曹昂也没有就此离开。
“心中的事还未落定,哪怕躺在榻上也睡不着,不如与阿父一起。”
曹操不知曹昂为何留下,只当他因为今晚的变故而忧虑难解。
他不再多言,让人将顾至请进屋。
顾至一进入堂中,就察觉两道视线从上首传来。
他看向偏左的那一侧,正对上曹昂蕴藏关切的目光。
“大公子今夜遇了刺?”
曹操原本正笑着,听闻此言,笑容微敛:
“明远从何而知?”
“猜的。”
顾至确实是猜的。
曹昂作为“宛城之战”事件的受害者,按照剧情惯性,在特定的情况下,他应当会和孙坚一样,遇见一些类似剧情杀的“意外”。
旁人看不出曹操是什么想法,只能听见他半真半假的叹气声:
“孤时常觉得——某些时候,明远与奉孝一样,玄乎得很。”
“……主公谬赞。”
顾至觉得,他和郭嘉那种开过光的神嘴还是有区别的。
“明远半夜来找孤,所为何事?”
曹操单刀直入,顾至便也抛开杂念,郑重回答。
“在下略通审讯的技巧,特来等候主公的‘不时之需’。”
这话一出,不仅曹操看向窗外,反复确认明月有没有被蟾蜍所食,就连一旁的曹昂也现出几分诧异之色。
从来不会主动给自己找事做的顾至,今天怎么会一反常态,连觉也不睡,急着为他这个主公分忧?
曹操委婉道:“可是有难处?”
像是想到了什么糟糕的事,顾至的面色愈加凝重:
“只是归心似箭,并无别的理由。”
不等曹操长舒一口气,顾至又问:
“何时发兵,攻打敌军?”
刚吐出的一口气,又不上不下地卡在喉口。
曹操从未想过,有朝一日,在对敌作战上,顾至竟会比他还要积极。
哪怕熬了大半夜,曹操已经很想睡了,顾至却仍抓着他不放,非要与他商讨攻敌的计策。
曹操听得脑瓜生疼,不得不出言征询:
“明远,夜已深,不如明日再谈?”
坐在他对面的顾至神采奕奕,神色凝肃:
“主公,兵贵神速。”
“……”
一宿之后,曹操几近吐魂,刚回到卧房就倒头大睡,连足衣也来不及脱。
曹操原本以为,顾至昨日的踊跃只是一时兴起,很快就会消散。
他怎么也没想到,顾至不仅效率极高地替他审讯了逆贼,还在对敌作战中一马当先,率领骑兵突围,几乎重现了温县之景。
与往日的他,简直判若两人。
直到归返豫州的半途,曹操仍不断地回想着这件事,犹在梦中。
当曹操进入汝南郡的地界,收到荀攸的密信,他终于回过神,惊出一身冷汗。
信中写道,天子刘协亲自出城等候,要“迎接曹孟德与凯旋之师”。
他何德何能,让天子亲自相迎?
曹操的异常引来几个谋臣的关注。
回程的顾至没有再坐车,而是驾着马,跟在曹昂左右。
见曹操神色不对,他担心又出了什么变故,关切地询问:
“主公,莫非有什么变故?”
接收到顾至的“关怀”,曹操心中熨帖不已。
可当着众多士兵的面,他不好说明原委,只能让大军继续步行,自己带着顾至、曹昂轻装简行,疾速赶往谯县。
在距离谯县半里的方位,曹操远远看到鹤立的天子与云集的属臣,立即放缓马速。
等到临近之处,曹操带着所有人下马,朝天子行礼。
在曹操行大礼之前,刘协托住他的臂膀,亲近地与他交谈。
顾至在人群中寻找荀彧的身影,只一眼,就在前排寻到最是耀眼夺目的那人。
他一眨不眨地盯着荀彧,胸中似有一道奇异的丝线在缓慢增长。
荀彧亦专注地凝望着他。顾至正沉浸在那浩如深海的漩涡中,冷不丁的,耳旁捕捉到一句不太美妙的话。
“听闻此次作战,顾卿居功甚伟。没想到顾卿年岁不大,本事倒是了得……”
刘协的夸赞之语像是一把涂了毒的刀,硬生生地把他从重逢的喜悦中剜出。
几乎是出于本能的,顾至立时踉跄了一步,缓缓倒在马的身上。
第112章 重逢
战马受了惊, 试图往旁侧躲。
一只手落在它的颈侧,迫使它硬生生地停下,僵直在原地。
顾至倚着马身, 脸色发白,似模似样地咳了两声:
“臣御前失仪,还请陛下恕罪。”
他这一倒,倒得格外迅速,把刘协没说完的话全部堵了回去。
刘协只觉得憋得慌, 那句“文武兼备、有剽姚之勇”的夸赞硬邦邦地卡在喉咙口,怎么也夸不出来。
那个“勇武”、“剽姚”的人,此刻正“虚弱”地靠着马, 随意地捂着胸口, 目光飘渺, 不知是疲惫还是走神。
这一番表演, 真中带着假,假中带着真,看不真切。
大军凯旋而归, 他慰劳还来不及,岂会怪罪?
刘协的笑意浅淡了些许, 露出几分关切之色。
“卿身子不适, 如何能怪罪?只不知卿……究竟何处不适?”
顾至还未开展更深层次的表演, 身旁的曹操已长叹了口气。
曹操示意身旁的随从扶住他,自己则面向皇帝,躬身请罪。
“是臣之错, 明知顾军师身子不适,还硬逼着他随臣一同赶路,以致旧疾复发……恳请陛下允准, 为顾军师招请医工。”
刘协见两人一唱一和,配合得天衣无缝的模样,心中转过许多念头。
不管今天这事,是不是曹操与顾至提前商量好,用来应付他的手段,他都不能追究。
一旦追究,便落了下乘。
“曹司空说的是,那顾卿便托付给曹司空了。”
说完,刘协走到顾至身旁,轻拍他的肩,以示亲厚。
“身子要紧,莫要耽搁了病情。”
这一下,顾至忍耐着没有躲开,只垂着眼受恩:
“多谢陛下。”
通过刘协的一系列反应,顾至大约能猜出他在想什么。
无非是猜测他与曹操是不是串通好了,打了他一个措手不及。
顾至倒是无意帮曹操解围。只他不喜被人算计,更不喜欢被人当枪,刘协既然将算盘打到他的头上,就不要怪他“不识抬举”。
在被仆从扶着往城内走时,顾至悄悄往荀彧的所在瞄了一眼。
荀彧的视线一直落在他的身上,只那双眼中似乎还糅合着一些隐忧。
等等……文若不会当真了吧?
顾至回忆着刚才的表演,确认自己演的并没有那么真实。而且这次他并没有出现身体不适的情况,以荀彧的敏锐与洞察力,应当不会看错。
提起的心略微放下一些。顾至回想着重逢时的情景,几乎能够确定,就在不久前,荀彧眼中并没有这般忧虑的神色。
他断定荀彧的忧虑与刘协刚才的言行有关,给刘协又加了两笔帐。
视线随着移动而偏转,不经意地对上另一张相似而又不同的脸。
荀攸站在荀彧身侧。一贯碌碌寡合、不与人主动交结的他,此刻罕见地盯着顾至,神色平静中透着几分玄妙。
这样的神情,顾至从未在荀攸身上见过,哪怕当初荀攸误解了他的心意,也不曾用这样的眼神看他。
顾至蹙着眉,一边往城内走,一边琢磨,总觉得荀攸方才的眼神与荀谌的极为相似,但又有着少许不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