曹操面色冷沉,在上首坐下,
“这是袁绍送来的书信。”
被揉成一团的缣帛先是送到曹昂的手上,而后交给其他人传阅。
顾至看了袁绍送来的书信,信中的大意是:
袁绍还念着曾经与曹操的旧情,不想和曹操开战,伤了情分。
曹操既是阉人之后,就该知道,党锢之祸究竟因何而起。宦官作乱之事,绝不可再现。曹操应当以大汉社稷为重,让天子回到适合他的朝堂,而不是跟囚犯一样,被关在一个虚假的都城之内。
看完这封信,顾至总算知道曹操的心情为什么会差成这样了。
也不知道是谁给袁绍出的点子。这番似是而非,看似有道理,实则胡说八道的话,几乎可以说是故意恶心人。
曹操名义上的祖父确实是宦官不假,但他祖父是阉人,曹操本人又没有被阉,“宦官作乱”跟他有什么关系?
袁绍这话看似友善地劝导,实际上是在骂曹操不能人道,还跟宦官一样做恶,怎么能不让曹操窝火?
后面更是道德绑架,给曹操扣上挟持天子的大帽子……虽然某种程度上来说,袁绍也算是真相了,但袁绍那边同样不是什么“适合天子的朝堂”,他想做的事,本质上与曹操并没有不同。
坐在最远处的郭嘉看完了密信,反倒笑了一声:
“袁绍试图占据大义,还想惹怒主公——看来对于这场征战,他也没有十足的把握。”
就目前的局势来说,袁绍的兵力与资源略强于曹操这方。哪怕袁绍那边要使用手段,也不必拿这些上不得台面,又未必有什么作用的招式。
“袁绍此举,反倒是露了怯。”
他的语气格外笃定,就差直说“好事啊,这是好事”。
曹操原本心绪不佳,被郭嘉这么轻描淡写地一笑,也觉得袁绍这是在忌惮他,所以才写这么一封信恶心人,心情顿时好转了不少。
“明远,你可有回敬袁绍的主意?”
这个点名来得太过突然。顾至一抬头,就瞅见曹操向他的所在投来目光,眼中竟然还带着……期许?
一个小小的问号,出现在他的心中。
他看起来像是那么会出损招的人吗?
第126章 解救陈宫
顾至转头看了眼郭嘉。
兼具奇策与损人本领的谋士就在旁边, 老曹莫不是问错了人?
若换成初入曹营的那会儿,顾至多半不会吭声,或者只是随意说个两三句话, 坚定执行“不找事,事不找我”的原则。
可现在,顾至已有了想要达成的目的。用曹操的话来说,他“有所求”,他有必须做到的事, 必须实现的愿望,无法置身事外。
因此,他没有推脱, 更没有提及“为何不问郭嘉”“可写信寄回豫州, 询问贾诩”之类的话。
只是短暂地思虑了一番, 不答反问。
“主公所说的‘回敬’, 是名义之争,还是行军之策?”
“若是名义之争,该当如何?若是行军之策, 又该如何?”
顾至从荀彧手中取过缣帛,指着信上写了“挟持天子”的那一段。
“袁绍妄图借着救驾的名义出兵, 为主公泼上挟持天子的罪名。主公何不以其人之道, 还治其人之身?”
“愿闻其详。”
“早些年, 天子失去行踪,袁绍曾杀过‘天子’。”
顾至没有将话说得过于直白,但以曹操之能, 自然能读懂他的言下之意。
袁绍既然给曹操胡乱定罪,说他挟持天子,那曹操也可以用袁绍诛杀假天子这件事做文章, 给袁绍扣一个更大的罪名。
“天子早已被袁绍所杀,正因如此,袁绍才不顾天子的正统,向着天子所在的兖、豫二州贸然出兵。”
谁能证明袁绍当时杀的天子是真是假?
曹操无法向其他州郡的民众解释自己没有胁迫天子,是天子自愿让他奉迎。袁绍也不能向其他州郡的民众证明他当初杀的天子是假的。
对抗自证陷阱的办法,就是不自证,转移焦点,控制主导权。
“袁绍若想平息谋害天子的流言,定然会加速进攻,迎回真正的天子。”
以袁绍那般好颜面的性子,定不会容忍自己的名声受损。除了尽快攻占兖、豫二州,夺回天子,让自己相识的朝中老臣给自己正名,他没有第二个选择。
“急生乱,乱生错。仓促进攻,不仅会使补给线出现差错,更容易在对战中生出纰漏。”
急切的情绪会增加认知负荷,过高的压力状态会降低决策的正确性,将失误提升到十几倍[1]。
曹操虽然不曾听过认知负荷理论,但关于“急中生错”这个现象,他早有体会。
“明远此法兼顾了名义之争与行军之策,便按此法定计。”
接着,曹操又与几人商定了具体细节,此事才算告一段落。
这个方略对曹操来说不算全无影响……至少,天子那边,极有可能会为了此事而怪罪。
然而,刘协膈应了曹操这么多回,曹操即便是泥捏的人,也早已有了火气,何况他本就不是什么善类。对于刘协知道此事后的恼意,曹操乐见其成。
不管当初刘协让几个近侍冒充自己,同时出现在各州各地的行为是为了试探群臣,还是为了布一场大局。这一回,他都与袁绍一样,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只能忍着。
想到这,曹操总算吐出一口浊气,心中的闷意略有缓解。
他看向顾至,暗想着,这次将文若带到前线,诱使顾至一同出征果然没错。顾至行事不遵常理,又与天子有隔阂,即使将来他与天子……顾至也一定会站在他的这方。
顾至察觉到曹操那过于亲切的目光,一时之间有些恶寒:
“主公想怎么处置公台?”
一想到袁绍送来的两人,曹操的头又开始隐隐作疼,不适之感,与头风相比也不遑多让。
“陈公台如此脾性,倒是难办。”
郭嘉道:“主公既然决定既往不咎,又何须为了此事苦恼?”
本不该为此苦恼的曹操闻言,长叹了口气:
“当初,是公台迎孤入兖,孤方有今日。何况公台性情方正,有治郡之能,若能随我们回返兖州,处理兖州诸事,孤也不至于日日挂心。”
人才总是不嫌多的。不管曹操收拢了多少心腹,总会有一些重要的岗位没有排上他心目中最合适的人选。
现在,曹操只是堪堪将自己信任的人与得用的人安排在重要的位置上,其他官职都排给了各州的世家豪族,甚至顾不上汉朝选官的回避制度。这虽然是权宜之计,却也让曹操悬着一颗心,时时念着。
顾至看出了曹操的矛盾,心想,难怪曹操会时常头痛。
他不但要操心他的宏图霸业,还要每天关注着萝卜坑上的萝卜分布得是否合理,有没有萝卜长得像甜菜,萝卜有没有可能从地里跳起来造反,总是想得这么深,这能不头痛吗?
顾至径直出言:“陈公台不愿留下,主公何必强求?”
说白了,曹操并不是非要陈宫不可,陈宫的治郡之才也并非不可替代。
曹操对于陈宫,除了要借助他在兖州的人脉管理兖州,更多的,应当是政治走秀,以及被叛离的不服。
他如果能重新收拢陈宫,就能证明当初是陈宫自己走了眼,错投吕布,而不是他曹操行事有失,逼走了帐中的文臣。
而曹操既往不咎的举措,又能向其他文武之才展现他的胸襟,展现他的宽容,一如原著中,即使张绣害死了他的长子曹昂,曹操仍“宽宏大量”地接纳了张绣。
“此事虽‘一举多得’,但隐患重重。若强行咬下无法捕获的猎物,怕是会崩断大牙。”
顾至神色肃然。
他不想陈宫因为曹操可有可无的私心而丢了性命。
不说他与陈宫也算是有些交情,无法对此坐实不理,就算只是为了试着改变“既定的命运”,他也该尝试着救下陈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