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若主公想既往不咎,以示宽厚,不如放陈公台自由,任他离去。”
这番提议让曹操沉默不语,浓眉紧锁。
见此,荀彧亦开口劝道:
“公台性烈,眼中揉不得沙。他本就不能接受兖州的变革,又因为许汜的缘故,得知了主公谋取兖州的打算。以公台的脾性,绝不会为了求全性命而违背本意,留在主公身侧。”
见曹操仍然沉吟不语,似乎没有打消心中的念头,顾至想起他在原著后期一意孤行,枉顾荀彧等人的劝诫,先后逼杀崔琰、毛玠等功臣的举措,心中一冷。
他想着无声且漆黑的梦境,想着竹简上的记载,想着荀彧的“心结”,语气也随着心中的寒意冷了下来。
“若陈宫迟迟不肯归顺,主公莫非当真要杀了陈宫?”
此言一出,坐在他左侧的郭嘉投来诧异的目光。
顾至此刻的反应与往常大不相同,显得有些激烈,亦有几分躁动。
郭嘉不知道他为何如此着恼,正要帮忙遮掩,另一旁的荀彧已先一步出言。
“兴许袁绍早就知道主公不会杀害公台,故设下此计。”
借着云袖的遮挡,荀彧轻扯顾至的手,示意他稍安勿躁,
“方才,公台一心求死,若主公逼得过紧……”
曹操也想起刚才陈宫那慷慨激昂,悍不畏死的模样,不得不重新审视袁绍的用意。
他与袁绍从小一同长大,对彼此甚是了解。袁绍必不可能想到这种计谋,可他的身边,同样聚焦着众多人才。
哪怕袁绍无法尽其所用,也能通过一鳞半爪的点拨,凭借着对他的了解,设下这个陷阱。
想到这,曹操不得不重新衡量利益与风险,过了许久,方才幽幽长叹:
“是我与公台无缘。”
他心中仍存着几分不甘心,想要再问陈宫一问。
他派人将陈宫重新请入帐中。
“公台仿佛对我存着些许误解,”
曹操起身朝陈宫行了一礼,
“可否留下细谈?”
经过帐外寒风的吹拂,陈宫此刻已冷静了许多,但他的态度仍一如既往的坚定。
“但求一死。”
曹操无法,只得放了陈宫。
作为兖州的属官,陈宫虽然见事迟,但他对人性与人情世故都看得十分通透。
他早前得知了曹操的本性,明白曹操的所求,早已做好一死了之的准备。
却没想到,曹操最终竟是放过了他。
这一疑惑持续了小半刻钟的时间,陈宫终于想通了缘由。
他猜到顾至、荀彧等人的劝谏,心中升起了几分感激,亦有几分物是人非的怅然。
为了避免触怒曹操,他没有特意去感谢顾至几人,只在离开前,当着所有人的面,做了一首汉赋。
虽然做过文官,但辞赋水平约等于零的顾至不由露出死鱼般的目光。
荀彧心知顾至一听到辞赋就头痛,低声与他解释:
“公台这是在向你我表示感谢。”
表示感谢,为什么要做赋?
顾至对此无法理解,但同行的祢衡仿佛受到了创意启发,当着众人的面,即兴创作了一首赋,言辞之清丽,语义之恢宏,听得顾至的死鱼眼逐渐变成了蚊香眼。
另一侧的郭嘉忍不住笑了下,立刻恢复严肃的神态。
见荀彧神情凝滞,似乎不愿将这首赋翻译给顾至听,郭嘉往顾至的所在迈了一小步,为他做起了实况。
“祢衡在骂主公。”
原来祢衡受了陈宫的启发,想起可以用赋这个文体来寄托情思……干脆即兴创作,把他对曹操的一百零八种不满都写了进去。
顾至听着祢衡的“小作文”,虽然听不懂那些华丽字词之下的隐喻,但他看着其他人诡异莫名的神情,就知道祢衡这篇专门用来骂曹操的赋文,杀伤力不会太低。
出于某些方面的考虑,在今天来给陈宫送别的队伍中,曹操并不在场。但以曹操对军队的掌控力,祢衡的这篇赋,怕是不到一刻钟的时间,就会传入曹操的耳中。
看着沉浸在自己的创作中,不断作死的祢衡,顾至心中摇摆不定,难得多了几分迟疑。
他是否要试着捞一捞祢衡?
就目前的情况来看……总有一种捞了也白捞的感觉。
正这么想着,祢衡激越的念赋声忽然一停,不偏不倚地朝顾至的方向投来两束目光。
第127章 询问
顾至正猜测祢衡是不是骂得不够过瘾, 想再随机挑选几个“路人”加入辱骂套餐的时候,祢衡已经将头扭了回去,继续对着不在场的曹操一顿输出。
站在顾至身旁的郭嘉停下翻译, 食指捻着下颌:
“这个‘大善人’看你做什么?”
“我怎知道?”
顾至随口回复着,忽然话语一定,看向另一侧的荀彧。
荀彧面上并无殊异之色。
似觉察到身侧的目光,他转过眼,心神专注地凝视着顾至。
顾至当即道:“我与祢谏史不熟。”
似未想到顾至会忽然解释, 荀彧短促一怔,眼中的暖色愈加柔缓:“我知道。”
听着耳旁的对话,郭嘉忽然觉得自己有点多余。
但郭嘉从来不是自觉避退的性子。他原地清了清嗓, 紧着喉咙, 学着顾至的语气道:
“文若, 我与祢谏史不过泛泛之交, 你可切莫误会。”
而后,他又放沉了嗓音,学着荀彧的语气道:
“我自然知道阿漻心悦的是何人, 无需解释——嘶。”
一块沁着浓重姜味,裹着盐巴的梅干落入郭嘉的口中, 又辣又咸的味道直呛鼻腔, 顿时“嘶”得他说不出话来。
看到自制梅干如此好用, 顾至满意至极:
“奉孝别急,慢慢说,我这还有。”
郭嘉囫囵吞下梅干, 脸颊面团似地抖了两抖,揩去被姜味与盐味逼出的泪水:
“已知错,求放过。”
荀彧对这曾让曹营半数人谈之色变的梅干早有耳闻, 他看向顾至腰侧的囊袋,缓声询问:
“大公子送的梅诸,便是这个味道?”
顾至在带来的梅干上撒料时,荀彧就在边上看着,即使没有入口,他对这些梅干的味道也算了然在心。
“这可比大公子赠的梅干还要骇人。”
郭嘉警惕地掩着口,只露出一双明亮的双眼,
“明远,老实说,这是不是你刻意为我准备的?”
依据曹昂所说,他当初买的那些梅干早已食完,这些味道更加狰狞的梅干究竟出于何人之手,根本不许思考,就能得到答案。
顾至学着郭嘉刚才学荀彧的语气,幽幽开口:
“你自然明白顾某针对的是何人,无需询问。”
“……”
郭嘉还未给出反应,顾至像是忽然想到了什么,从布囊中又取出一块小指甲盖大小的梅干,一个弹指神功,就将梅干弹了出去。
十丈开外,正站在拒马边,独自一人激昂念赋的祢衡正巧在此刻张开了嘴。
忽然,一块不明物飞到他的口中,稳稳地落在舌面中央。
祢衡下意识地合上嘴,顷刻间,一股齁而呛的味道顺着舌苔蜿蜒而上,直冲鼻翼。
那些因为怕被祢衡连累而站在远处的士兵,忽然发现祢衡居然莫名停了下来,眼睛稍稍睁大,面颊如痉挛般抽了几息。
正当所有人疑惑的时候,祢衡忽然转过身,步履飞快地往外走。
“终于清净了。”不用继续听祢衡念赋的顾至顺利收手,深藏功与名。
郭嘉以袖护口,看着祢衡远去的背影,一时之间,不知是该同情,还是该为了受罪的人不止他一个而高兴。
送走陈宫的第二日,曹操的大军与枣衹、夏侯惇所率的军队在兖州北部的须昌汇合。
行军中途严禁饮酒,曹操只让伙头兵把正餐做得丰盛一些,允许士兵们稍稍放松,轮流休憩。
在曹操让士兵们养精蓄锐,为大战提前做准备的时候,随着枣衹出征的毛玠与随着夏侯惇出征的戏志才来到主营附近,与顾至等人小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