几人坐在帐外一处空地上,以水代酒,等着丰盛的饭食煮熟。
“子孝将军当真厉害,率领一骑轻兵,一个照面就斩杀了袁营的大将眭固。若非子孝将军勇猛破敌,留在郡内的大军也无法这么快前来会和。”
毛玠亲眼见识了曹仁的破敌之势,颇为感慨。
顾至回忆着曹仁的赫赫战绩,对毛玠的反应相当理解。
曹仁作战勇猛,鲜有败迹。傅玄认为他的能力还在张辽之上,甚至超过战国的孟贲和夏育。
顾至与曹仁的关系尚可。因为当初那一箭的援护,曹仁逢年过节给曹操送礼时,也会顺手给他捎上一份。
只是因为曹仁常年在外作战,顾至则时常留在后方,两人交集甚少,谈话也不多,倒是有些君子之交淡如水的意味。
如今提起曹仁,顾至想到多年没见的曹大司马,竟有些物是人非之感。
但这错觉般的想法只持续了短短几秒,顾至便将注意力转到了另一个名将张辽的身上。
因为这个世界的吕布是由袁绍所败,原本跟随吕布的张辽便在青州城破后归入了袁绍的势力。
而今,张辽和张郃都在袁绍的手下……曹魏的五子良将有两个在敌方的老巢坐着,袁绍那方还有颜良文丑,麹义高览等强悍的武将坐镇,即使曹操这方的李典乐进,于禁徐晃已收集齐全,要论最终胜负,着实难定。
顾至正待继续分析着两方的兵力,冷不丁的,眼角余光在营帐的尽头捕捉到一道人影。
那道人影像是一只被众人遗忘的鬼魅,独自站在远处那一座营帐的后方,一动不动。
顾至起初还以为那鬼气过重的人影是陈宫,那无形无影的残念确实有几分陈宫昔日的精髓。
然而陈宫昨天就已离开,那看不清面庞的人显然不是陈宫。
疑惑转瞬即逝,顾至并没有将这件事放在心上,继续听着好友与同侪的谈话。
旁侧的戏志才留意到他方才的举措,侧首询问:
“那边有人?”
“不知是谁,暂且不用理会。”
坐着顾至另一侧的荀彧往灰影的所在扫了一眼,语气笃定地为顾至解惑:
“应是祢谏史。”
祢衡?
顾至惊讶地看向那一处。
这回,那道充满残念的人影没有将大半张脸藏在营帐的后方,而是探出头,状若不经意地盯着他们聚集的方向。
顾至不知道祢衡这又是在唱哪一出,只打算当自己没看到。
然而那道鬼魅般的目光存在感太强。顾至思索了片刻,想着现在饭还没上,闲着也是闲着,不如偶尔良心发现一下,过去询问两句,也能打发打发时间。
顾至与身旁的几人说了一声,起身往灰影所在的方向走。
没走几步,另一人也随之起身。
荀彧走到他的身侧,与他并肩:
“祢谏史行止有异,我与你同去。”
这话让顾至想起祢衡那天光着脚在街上狂奔的行为。大约是他那一日几近疯癫的模样让荀彧印象深刻,担心祢衡又一次发病,这才陪在他的身边。
等顾至二人走到祢衡身前,祢衡已抱臂揣袖,露出一副等候多时的模样。
“祢谏史有何指教?”
“你二人为何要投效曹操?”
顾至原以为祢衡是有什么重要的话想说,又或者是为了昨天的那一发梅干来兴师问罪。倒是怎么也没想到,照面之后,祢衡所提的竟然是这个问题。
“祢谏史何出此言?”
“曹操狡诈无端,多疑酷烈,非仁厚之主。”
祢衡的两条眉峰皱在一起,狠狠地拧成一团,
“此人即便有高皇帝之才,亦会同高皇帝一般,烹犬藏弓。”
祢衡本以为这话会让眼前二人稍稍变色,却没想到顾至与荀彧皆神色如常地站着,像是丝毫没听到他刚才的那句话。
片刻后,顾至忽然展开一道满是兴味的笑意:
“莫非祢谏史并不是被袁绍赶回来的,而是因为察觉了袁绍‘烹犬藏弓’的念头,自请为使?”
等着顾至变脸的祢衡,反倒因为顾至的一句话而变了脸色。
第128章 劝言
祢衡的表情太过好懂, 就差直说“你怎么知道”?
顾至之所以得出这个结论,是因为祢衡刚才的那两句话。
人不可能凭空产生认知。祢衡之前与他共事那么久,骂了曹操那么多次, 从来没提过“烹犬藏弓”的话题。没道理他到袁营走了一圈,就突然开启千里眼,看到了曹操以后会做的事,跑来警告他们。
祢衡忽然这么说,只有一个可能——他在袁营中因为某件事, 引发了对卸磨杀驴的思考与感慨,并且凭借着他对曹操的了解,得出了“曹操以后也会烹犬藏弓”的结论。
“祢使者既然认为曹司空将来会烹犬藏弓、卸磨杀驴, 为何迟迟不走?”
祢衡作为袁绍派来的使者, 在替袁绍送完书信的那一刻就可以潇洒地离开曹营, 没人阻拦。
可祢衡竟一反常态地留下。即便曹操暗讽他, 说他是被袁绍赶回来的,他也没有离开曹营。显然,比起曹操, 祢衡更反感袁绍那一头。
果不其然,当顾至提出反问, 祢衡的面颊僵硬了瞬息。
大约是觉得被顾至看透, 没必要再做遮掩, 祢衡反而放松了些:
“袁绍帐下尔虞我诈,相互攻讦,简直乌烟瘴气。”
说着, 祢衡看向顾至与荀彧,目光在他们离得极近,几乎要贴到一起的衣袖上停顿了片刻, 再次露出曾经的古怪之色,
“他们不像你们……这般,反倒把彼此当做仇人。”
袁绍帐下的人,不管是文臣还是武将,都把对面派系当杀父仇人来整,没一刻消停。
“袁绍对此视而不见,不仅任他们争斗,还推波助澜,借机打压那几个功高震主的名臣。”
想到麹义与沮授在袁营的处境,以及郭图、逢纪等人排除异己的手段,祢衡心中不齿,批驳的话语仿佛断崖上的瀑布,源源不断地倾泻。
顾至起初并没有太在意祢衡的抨击,可听着听着,他忽然发现——
这些抨击的内容不止描述了袁营的乱象,还把袁绍帐下主要谋士、武将的性格,阵营,弱点全部说了出来。
大约是顾至流动异彩的目光太过显眼,祢衡在倒了一大堆苦水与一大堆情报后,终于止了话语:
“为何如此看着我?”
“祢使者,倘若你想在曹营谋求一席之地,可将刚才的话告诉曹司空。”
祢衡蹙眉,似乎未能领会顾至的用意。
顾至继续道:“你若真的厌恶曹司空,大可一走了之,另寻明主。”
祢衡不再言语。显然,即使他对现状再不满,他也找不到更好的选择,更不想遁藏山林,寂寂无闻。
顾至点到即止,微不可查地轻扯荀彧的衣袖,传递离开的意图。
荀彧握住他的手,示意他稍稍等一会儿。
“荀友若可好?”
祢衡点头,简单介绍荀谌在袁营的近况。而后他像是终于想起了什么,从鞶囊中取出一块杏脯大的佩玉,递给荀彧:
“险些忘了,这是荀友若让我转交给你的物什,说是给‘某人’的见面礼。”
荀谌说得含糊,祢衡便也把话带的含糊。
可不论是荀彧还是顾至,都在一瞬间听明白了这“某人”指的是谁。
顾至往祢衡的脸上瞥了一眼,见他一副不感兴趣,并未察觉的模样,移开视线。
身侧的荀彧道了声谢,接过佩玉,仔细收好。
临走前,顾至心血来潮地询问:
“先前祢谏史在营门外念赋,忽然投来目光,就是为了说刚才的那件事?”
祢衡沉默了半晌,慢吞吞地反问:“顾谏史觉得……我那天的赋做得如何?”
除了知道祢衡那天是在借赋唾骂曹操,剩下的,顾至完全没听。
但这不妨碍他胡说八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