袁绍听闻此言,急怒渐消。
他缓缓颔首,收回诛杀田丰的指令,示意属下将田丰领进主帐。
田丰进入主帐,看见袁绍一副病体沉疴的模样,刚直的话语咽入腹中,摇头苦叹:
“主公怎么将自己折腾成这副模样?”
袁绍沉默不语。
田丰察觉到荀谌的注视,知晓荀谌是在提醒自己。
他知道有些话他不能说,可他不得不说。
“主公若不赶紧转移平恩的粮草,不足三月,必败于曹操之手,成为丧家之犬。”
袁绍大怒:“你今日来,便是要咒孤?”
田丰冷道:“主公死到临头,还是这副脾性?”
袁绍本就在重病之中,头昏目眩,抑郁难言。
此刻听田丰又一次刚言犯上,他几欲呕血,当即大喊:
“来人——”
荀谌神色骤变:“主公,不可!”
田丰神色平静:“我早知此祸,不是今日,便是明日。若主公能听我之言,何至于此?便是主公杀了我,也改不了今日之危。”
“主公。”
荀谌蓦然沉声,眼中带着郑重的劝告,
“若杀田丰,必将影响军心。”
袁绍咬牙,俄然冷笑:
“区区田丰,何德何能,竟能动摇军心?”
第137章 劝降
田丰对袁绍的评价并没有错。
袁绍虽然素有名望, 有治州之器,但他外宽内忌,感情用事, 徒慕虚名,矜功诿过,一旦遇到波折,就容易犯了左性,全然置大局于不顾。
正因为知道袁绍的缺点, 田丰才多次刚言犯上,妄图将袁绍骂醒。
可惜,直到最后一刻, 袁绍仍然没有醒悟。
“攻城败北, 不过是一时之失, 但主公不听人言, 不愿悔改,即使你坐拥天下之地,得天下之才, 也会亡于自己之手。”
田丰被拖到帐外,望着士兵手上的大刀, 慨然长叹,
“死则死矣, 看这大好的局势,败于此人之手,吾死不瞑目!”
荀谌阻拦不得, 唯有转身,避开处决的场景。
袁绍又咳了两声,满脸怒容。
他虽然震怒, 却因为田丰的刚言而生出了几分斗志,当即起身,披上外袍,穿上甲衣。
“全军拔营,前往繁阳。”
……
曹操故意把田丰放走,一则因为田丰过于刚直,不肯为他所用,二则,袁绍对田丰心存偏见,他在这个时候把田丰放回去,袁绍只会更加猜忌田丰。
既能膈应袁绍,抛出一个烫手山芋,又能展现自己的容人之量,何乐而不为?
只是曹操也不曾想到,袁绍竟然真的敢在这个节骨眼处决田丰,完全不管军心。
田丰死后,麹义借机发动叛乱,袁绍连夜斩杀数个将领,还没被曹操深入腹地,他的营帐就已血流漂橹。
病情刚刚好转的袁绍,又一次病倒,被亲信带回后方。
曹操趁着这个机会,让手下的将领加强攻势,占领魏郡。
顾至带着徐质等人连破三城,与南线同样连破三城的曹仁会师,一路向北。
徐晃、枣衹的军队则在东线援护,运送补给。他们选了一个没有月色的黑夜,袭击袁绍的屯粮地——平恩。
当平恩的粮草被付之一炬,前线军队没了补给,只能从清河郡、魏郡各城急调粮草。
清河、魏郡前些年闹了荒,粮食本就不足,又要调出大批粮草供应袁军,顿时怨声载道,民声鼎沸。
袁绍的长子——青州刺史袁谭见局势不对,又听到袁绍重病,群臣密谋扶持袁绍三子袁尚为主的消息,故意放缓支援的脚步。
远在幽州的袁熙效仿袁谭的作风,以“北方被鲜卑犯境为由”,丝毫不理会南边的战事。
若在平时,青州、幽州的将领哪敢无视袁绍的调令。哪怕袁谭、袁熙才是名义上的一州之长,他们也只听命于袁绍这位真正的主公。
但当冀州连番兵败,袁绍得了重病,眼看着是回不来了,这些身在青州、幽州的门人难免心思浮动。
袁绍向来偏疼三子袁尚,若让袁尚继承袁绍的大业,他们这些人能有什么好处?
反正袁绍眼看着是活不长了,倒不如全心全意地支持更年轻、更强壮的,名义上的一州之主。把名义上的主上变为真正的主上,他们还能为家族搏一搏出路。
原本只是生了一场小病的袁绍,在得知长子与次子的“背叛”后,怒急攻心,被气成了大病。
袁尚听说袁绍病情加重,立即到袁绍榻前哭了一场:
“阿父当以身子为重,莫要操劳琐事,儿愿替阿父分忧。”
袁尚借机取得袁绍的印信,向幽州、青州送了两份急令,大意是,如果袁谭、袁熙再找借口,不来支援冀州,那就以谋逆罪论处,罢免两人的官职。
“不出所料,只要在两州放出‘袁绍病重,欲立袁尚为嗣子’的消息,袁谭、袁熙必会趁机自立。”
营帐中,郭嘉握着树枝,在沙地绘制的舆图上圈出冀州中间的小人,
“以袁尚的行事作风,也定会趁机立威,胁迫、压制两个兄长。”
夏侯惇冷嘲道:“袁绍的这三个儿子,竟比袁术还不如。”
顾至想着刚送上来的情报,对袁尚的应对手段深感叹服:
“袁尚以自己的名义急召援军,怕是会让袁谭、袁熙以为袁绍真的暴毙,愈加不肯出兵。”
谁都想做那鹬蚌相争,渔翁得利的渔翁,不愿为他人做嫁衣。
“袁尚,真乃我方最坚实的细作。”
只要袁绍还活着,用实际行动澄清谣言,稍稍安抚袁熙袁谭,以及青幽两州的将领,后两者绝对不会真的放任冀州的危亡于不顾。
谁会嫌弃自己家大业大?
还不是因为袁绍的偏心太过明显,让袁谭、袁熙格外不满,这才生出“与其一无所有,不如放弃另外两州,在外自立,伺机而动”的想法。
“我要是袁绍,我也得被这麒麟三子气病。”
郭嘉划掉中间的小人,在冀州西部划了两条直线,
“黑山军这几日的动作愈发频繁,需得提防一二。”
站在顾至身侧的荀彧忽然出声:
“袁氏内部乱成一团,人心浮动。可借机写一封信,让张燕接受招安。”
郭嘉顺势划去冀州西部的小人:
“若黑山军背弃盟约,向我方投诚,袁绍指不定会再次吐血,从此一病不起。”
夏侯惇道:“张燕此人,心思难测,寻常的劝降之语,怕是不能说服。”
荀彧抬眸,看向坐在上首,久久没有表态的曹操:
“彧愿自请为使,劝降张燕。”
顾至蓦地看向荀彧,又将目光转向曹操:
“……臣愿领兵,沿途护送。”
戏志才淡声道:“臣亦可前往。”
落在最后的郭嘉差点没稳住脸上的表情,当即一脸严肃地表态:
“我也去。”
曹操原本还在因为袁绍重病吐血的事而沉郁,见手下谋臣如拔萝卜似的一个串着一个,成群结队地自荐,仿佛要结伴出去郊游,差点没被气笑。
“只是劝降一个张燕,何必出动这么多人?”
曹操的目光最先落在荀彧身上。
文若明察而坦荡,由他去劝降,自不必担心什么。
目光毫不犹豫地右转,落在顾至身上。
……罢了,他不做这个恶人。
曹操的视线再度偏转,落在戏志才的身上。
志才前些日子似乎身子抱恙,面色不佳。据医丞所言,志才久病孱弱,应当多多出去走动,不可因案牍而操劳。
想到这,曹操再度移开目光,看向最后一人。
曹操笃定地开口:
“奉孝,你留下。”
郭嘉:“?”
第二日,顾至坐在马背上,即将领军出发。
荀彧与戏志才同样上了马,三人身后顶着一道哀怨的目光,如有实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