荀彧无法忽略好友的怨念,牵引马头,转向身后:
“奉孝若是有话想说,尽可倾吐。”
“奉孝若是觉得无聊,”
顾至笑了一声,毫无同情之意,
“可去找祢衡凑个对,打发打发时间。”
郭嘉眼角微跳,无动且拒:
“不如让祢衡与明远同去,也可在路上解一解乏。”
让祢衡一起上路,这自然是不可能的事。
此行是为了劝降张燕,而不是让张燕感受祖安的关怀,继续与曹操为敌。
最终,这支军队就这么顶着那道幽幽的目光,整装上路。
前往太行山的这一路并无波澜。
当这支队伍抵达目的地,顾至击落飞来的箭矢,在一众警惕、戒惧的目光中表明了来意。
张燕正巧在寨中,他命人将其他人阻拦在外,只允许三个使者入内。
张燕的视线短暂地在戏志才的面上停留了一瞬,投向旁边的顾至。
“他气消了吗?”
没头没脑的一句话,让房内的其他人不知所云。
唯有顾至与荀彧听懂了其中的含义,同时沉默。
当初,在守卫东郡的时候,顾至曾让张燕帮忙给荀彧带两句话,其中一句,正是“气消了吗”这四个字。
那时顾至还不觉得这话有什么不对,如今他与荀彧确定了彼此的心意,再从张燕口中听到这四个字,竟有一种……难以言喻的奇异之感。
顾至瞅着张燕的脸,见他一脸严肃,不像在调笑,反而带着正经的关心,心中的怪异之感更甚。
见顾至久久不答,张燕不再询问,准备换个话题。
从一开始,张燕就把“气消了吗”当成一个暗号,只是因为他不认识荀彧,不好当着对方的面透露更多内情,只好用这个“暗号”指代。
顾至不回答,他也只当顾至谨慎,不肯让第三人知晓,没有多想。
哪知,就在张燕准备岔开话题的时候,从进来那刻开始就保持沉默,安静地站在一旁的戏志才,忽然冷不丁地开口:
“所以,‘他’气消了吗?”
顾至:“……”
他缓缓转头,正要打量戏志才的神色。
却见戏志才并没有看他,只将目光锁定另一侧的荀彧。
顾至:……
看来是瞒不过了。
虽然客观上已经知道瞒不过,但在主观上,顾至不想在这个时候展现如此个人的话题。
他望着上首的张燕,直截了当地进入正题:
“将军应当知道我们为何而来。”
张燕坐正上身,收起面上的漫不经意:
“理由?”
只这么一支十几人的队伍,深入太行山腹地,自是为了招安而来。
袁绍连番出昏招,张燕早已生出割席之心。
但既然是招安谈判,自然得先看看曹操这方的诚意,无论如何,他都要为自己与手下的士兵谋求最大化的利益,不能先一步表现出投效的心思。
面对张燕的询问,顾至没有立刻回答,只将目光投向了另一人。
这次肩负使命,前来游说的使者是荀彧,他可不能越俎代庖,喧宾夺主。
张燕的注意力,也因此再度回到那个清雅而陌生的青年身上。
荀彧知晓顾至的打算,上前一步,从容一礼:
“今时不同往日,若将军不尽早做出抉择,贵寨来年的仓廪,将颗粒无存。”
第138章 袁绍病故
要是在往日, 张燕一定会嗤笑不已,当面嘲讽一句“你们这些当谋士的,是否都爱危言耸听”。
然而, 如今的他只是沉默不语,对荀彧的告诫几乎无力辩驳。
随着各州逐渐恢复秩序,各个城池的守卫逐渐加强,黑山军这两年已很难从富户、官署手中抢到粮草。
他们倒是能纵马冲进乡里抢夺,可一来, 普通农户并不会在家中存留多少粮食,二来,除非迫不得已, 张燕实在不愿这么做。
黑山军的绝大多数人都是农家出身, 如果他们也去劫掠农户, 又与压迫他们的那些人有什么不同?
因为“主业”低迷, 日子不好过,黑山军这两年只能在山上种一些好养活的粮食蔬菜,勉强果腹。
眼见寨子里的猛将一个个饿瘦了不少, 饭量最大的李大目半夜饿得狠了,举起草鞋就往嘴巴里塞。张燕不得已, 只得带着部队出山, 通过伏击曹操一事, 从袁绍那换来了大量粮食,这才解了燃眉之急。
窘迫的回忆涌上心头,张燕不愿泄露分毫, 只可有可无地回复:
“愿闻其详。”
荀彧没能从张燕脸上看出异样的神态,但张燕刚才那短得几乎可以忽略的停顿还是让他确认了心中的猜测,明白张燕此刻的内心远不如他表面那般平静。
“伊尹‘五就汤五就桀’, 何也?正是应时势之变,济民谋利之举。将军守一山之地,是为了替麾下的兵士谋求生路。落草为寇是如此,与袁绍结盟亦是如此。”
荀彧没有点破张燕的窘迫,只是顺着张燕的意,说着规劝之语,像是并未看穿山寨内的实际境况,
“袁绍无用人之能,更未把将军视为真正的盟友。将军当早日弃暗投明,应势而为才是。”
荀彧这两段话看似平平无奇,却道出了张燕最在意的两点。
一是袁绍不可与之相谋,二是曹操会对他不计前嫌,予以重用。
张燕不认为自己先前的决策是错误的。但他算准了局势,唯独没算准袁绍的不靠谱。
袁绍若只是不靠谱,那倒也罢了,他本就没对盟友抱有太大的希望。可荀彧偏偏指出了他最在意的一点,那就是袁绍压根就没把他放在眼里,不曾把他当做真正的盟友。
就算他继续和袁绍联手,只怕日后也很难从袁绍手上获取粮食。袁绍一旦缓过气,势必会与他翻脸。
而曹操……
张燕想着自己带着部将重伤曹操精锐,射伤曹操与夏侯惇的旧事,心中不免忧心忡忡。
荀彧以伊尹为例,既是劝说,也是安抚,暗示曹操会对他既往不咎,让他不用担心。
可即便得了荀彧的暗示,张燕又岂会真的不担心?
“我倒有伊尹之志,只恨人笨力薄,难以为继。”
荀彧对张燕的顾虑心知肚明,并袖一礼:
“将军不妨听我一言……”
……
曹营。
主帐附近,曹昂拦下疾行的侍从。
“何事如此匆忙?”
那侍从正步履匆忙地往外走,急着去寻疾医。冷不丁地被曹昂拦下,他定了定心神,恭敬地回复。
“司空犯了头风病,正要去请医丞。”
曹昂闻言,目中露出少许担忧。
“司空昨日又没睡好?”
侍从只说了句不知,将头埋得更低。
见此,曹昂没有再问,来到主帐前,在守卫通禀过后,掀帘而入。
营帐被酷暑闷出些许热气,带着天麻的清苦气味。
帐内的潮热让曹昂不由皱眉。
他想散掉帐内的热气,又怕风吹入帐内,加重头痛。短暂权衡后,他及时放下帐帘,趋步入内。
“听闻阿父头疾复发,可要回城?”
帐内的光线略有些暗淡,曹操依靠着木榻旁的矮几,头上绑着布带,看起来精神不佳。
“无足轻重的老毛病罢了,何至于回城?”
曹操按着额心,倦怠地问:
“几时了?”
“回阿父,正是申时四刻。”
曹昂为曹操披上一件外袍,在他身侧坐下。
曹操又问:“袁本初那边可有新的消息传来?”
想到不久前收到的情报,曹昂神色微顿,抬头望着曹操,没有在第一时间做出回应。
曹操对长子极其了解,见他如此反应,已是猜到了几分:
“子脩有什么话想说?”
“阿父这几日……可是在为了袁世叔而挂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