殊不知,典韦与许褚面上含笑,心中也在懵逼。
虽然他们不知道士人的礼节,但这喜宴,他们也喝过几场。
这分匏共饮,分明是合卺酒的流程。
这荀侍中与顾中丞,怎么就喝上合卺酒了?
典韦与许褚虽然不懂,但他们谨记着一个原则。
为人臣者,当然是主公如何,他们如何。
见曹操与曹昂都神色淡然,唇角含笑,眼中好似带着祝福,他们便也跟着调整面部的神态,绝不会露出惊诧的神态,给主公增添麻烦。
在各异的目光中,顾至与荀彧放下酒匏,解下彼此腰间的丝络,在炳烛与郭嘉二人的帮助下,各自剪下左侧的一缕鬓发,合为一处,用丝络合为一处。
至此,昏礼初成。
第163章 昏礼(下)
直到礼成, 开始给宾客准备酒水与筵席,那些坐在后排,努力维持笑容的武将才算是舒了口气。
张燕正是其中之一, 他坐在许褚和典韦的身后,见证着这场前所未有的仪礼。
繁琐的仪式让他如坐针毡,此刻闻到美酒的清香,才算松快不少。
再看旁侧,名叫徐质与贾信的将军他并不认识, 那个叫徐庶的游侠他也毫无接触,顿时熄了与人共饮话事的想法。
张燕在这喝着闷酒,好不容易闲下来的郭嘉却是在前头豪饮。
见郭嘉越饮越多, 全无节制, 顾至派人将他面前的酒坛清空, 换成清水。
郭嘉顿时哀悼远去的美酒:“今日我忙上忙下, 没有功劳也有苦劳,明远何必扫我的兴?”
此言情真意切,怎奈顾至态度坚决, 丝毫没有被他的软话说动:“正是因为奉孝劳苦功高,更不能放任奉孝过饮伤身。”
最终, 郭嘉好说歹说, 才终于从顾至手中要回一小只酒壶。
他没法继续牛饮, 只能小口呷酒,唉声叹气。
曹操在一旁笑道:“奉孝这性子,也就只有明远与文若能镇得住。”
与他临近的曹昂与曹丕应了一声, 并无旁的话语。
曹操难免觉得无趣,转头看向另一侧,询问两位从兄弟:
“子孝与元让的子嗣也大了, 何时请孤饮一杯喜酒?”
曹仁与夏侯惇各自回了答案,与曹操推杯换盏。
这场酒宴一直持续到戌时三刻,众多宾客饮足了荀家酿制的美酒,半酣着离去。
两家兄长各自交代了一番,亦乘车归家。
因为事先做过请令,临近值守宵禁的巡卫在检查过身份后便行礼放行,并未多问。
房中,顾至二人脱下玄色衣袍,简单沐浴了一番,并肩坐在榻前。
距离平日就寝的时间还有半个时辰,闲着无事,顾至开始整理宾客送来的礼物。
兄长们送的礼物比较实在,大多是平日能用得上的漆器。似典韦、许褚以及张燕这些与他们相交,又不十分熟络的宾客,送的多半是一些精巧而常见的物件。
曹丕送了一对精致的匕首,被玉扣格束着,收纳在一处;荀攸送了一面绘着并蒂莲的透光镜,还有一壶自酿的美酒。
顾至将小件的礼品分类收好,附身一看,瞧见了郭嘉的贺礼。
郭嘉的贺礼装在一只半臂长的木匣中,木匣本身窄而长,看上去平平无奇,未曾镂刻也未曾涂漆,却因为过于朴实,在众多礼盒中显得与众不同。
顾至打开木匣,发现木匣内装着的并非小巧的金银玉器,而是一张卷好的缣帛。
带着几分好奇地打开缣帛,顾至只扫了一眼,就猛地将缣帛重新折起,塞入匣中。
荀彧正坐在他的身后,陪他一同收整礼物。还未看清缣帛上的内容,缣帛便已收起,又见顾至产生如此过度的反应,荀彧轻抚他的后背,温声呼唤:
“阿漻?”
耳旁带着询问意味的呼唤近在咫尺,顾至余惊未定,在心中骂了郭嘉几声,努力遏制异常的神情:
“忽然有些乏了,待明日再收整。”
荀彧对他何其了解,见此,心中已有所猜测,只体贴地没有再问。
不知是顾至攒着木匣的力道过重,还是木匣的质量太差,他还未将封盖合上,这只朴实无华的木匣变发出脆响,在他手中列成三段。
荀彧蓦然一惊,拨开碎裂的木片,抓着他的手查看。
见顾至并未受伤,荀彧神色舒展,目光被视线边缘摇曳下坠的白色吸引,跟着缣帛一同飘落。
失去容身之所的缣帛晃悠悠地落地,正巧落在他的脚边。
向上舒展的缣帛现出一部分墨迹,隐约可见上方有赤着半身的小人摆出奇异的姿势,如排队一般铺满整个帛面。
顾至与荀彧同时沉默,身形如老僧入定,停在榻前。
在几近停滞的诡异气氛中,荀彧率先回神,握紧顾至的手,俯身拾起地上的缣帛。
顾至将目光转向一侧,盯着摇曳乱晃,吐着芯绳的烛火。
他的脑中似乎有一万匹烈马呼啸而过,格外喧嚣。
在格外纷乱的思绪中,他听到旁侧传来一声轻笑。
顾至向荀彧投去迷茫而不解的凝视,旋即,他看到荀彧将那张缣帛递到自己的面前,指着最上方的五个大字,让他细看。
在幽暗的灯光中,顾至凭着良好的夜视能力,看清了上面的文字。
《张氏健体术》。
仔细一瞧,这哪里是什么……不可描述的教导书,只是一张普普通通的外家功法,用来给体弱之人每日练拳,强身健体。
顾至:“。”
很显然,在这个特殊的日子,他又被郭嘉戏耍了。
后槽牙用力咬紧,顾至毫不犹豫地给郭嘉记了一笔。
他正在脑中为郭嘉准备完整的“正骨套餐”,还未消气,一只手揉了揉他紧绷的腮帮,耳边仍是软和的笑语。
“大公子临走前与我说,除了正式的贺礼,他还另外为我们准备了一份‘惊喜’。”
因为郭嘉给的“惊吓”,顾至已然草木皆兵。
此刻听到还有“惊喜”在等着他,顾至不由生出几分不好的预感。
然而,想到大公子平日的为人,顾至终究压下心中的抗拒,与荀彧一同查看曹昂留给他们的惊喜。
高及膝盖的木箱被打开,里面是三个一尺长、半尺宽,封口系着彩色丝绦的陶罐。
取出一只陶罐,打开封泥,一股带着甜焦与清凉的香气涌入鼻腔。
这股香气分外诱人,却又熟悉得让人却步。
在荀彧想要取出罐中之物的前一刻,顾至按住他的手,无声制止。
这是几罐数量庞大,足够他们吃上大半年的梅干。
确实是……“惊喜”。
顾至默然无语。
大公子一贯以诚待人,“从一而终”,这也是顾至这么多年暗中为大公子保驾护航的因由。
可他怎么也没想到,大公子对他的“梅干”,也如此“从一而终”,执着得令人发指。
“文若,这是奉孝最爱的小食,我们应当留给奉孝。”
见顾至如此反应,荀彧已然知道罐中之物的原貌。
他本该制止顾至的这份“好意”,却只是纵容地应和。
“正该如此。”
等两人将所有贺礼收整完毕,纳入墙边的竹箧,时辰已悄无声息地前进了两刻。
“文若。”
在将竹箧上锁的那个瞬间,顾至倏然出声。
“你……心中可还有未解之事?”
自多年前的那次纷争后,荀彧再没有说过“莫要强求”之类的话。
这些年他们按部就班地按照原计划修正既定的结局,如今已跨越最终的节点,似乎一切都在朝着他们期许的方向前进。
可他始终无法确定,荀彧的心结是否已彻底解开。
“阿漻可还记得,你与仲豫阿兄说的那些话?”
虽并未明说是哪些话,但能让荀彧特意提及的,唯有他单独拜访荀悦的那一次。
“记得。”
这些年,顾至从有事瞒着荀彧,他拜访荀悦那一日的始末,也早已原原本本地告诉了枕边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