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东郡,太守府。
少府王肱脸色苍白地站在堂屋内,脚下淌了一地鲜血,东郡太守桥瑁与东郡长史、曹掾横七竖八地倒在他的脚边,每个人都嘴唇青紫,直勾勾地瞪着空洞的眼。
“少府王肱……不,王太守,你可不要辜负使君的期望。”
王肱忍着眩晕与作呕感,仿若缠着线的木偶,缓缓点头。
“臣……不敢辜负使君的栽培。”
初平元年秋,因对东郡太守桥瑁不满,兖州牧刘岱派人毒杀桥瑁与其亲信,并以州牧之名“板授”,命东郡少府王肱接任太守之位。
王肱送走使者,让哆嗦的仆从留下处理一屋子的乱象,快步来到隔壁屋舍,捂住胸口。
“快,准备笔墨。”
这东郡太守,爱谁当谁当,反正他不当了!
第26章 谋取东郡
张燕让部将收整马队, 准备去东侧密林一探究竟。
原以为戏志才听到这消息会现出一点喜色,哪知他仍然神色沉郁,病恹恹地躺在车板上, 甚至不如刚醒来的时候精神。
“怎么又是这死气沉沉的样儿?这一回一定能够找到你的阿弟,马上就要见着人了,你总该开怀些,别老是沉着一张脸。”
“那多半是曹军的诱敌之计。真正的曹军,岂会在显眼之处升起明火, 让人发觉?怕是已经中途转道,入了另一处山林。”
“还没过去看个究竟,你怎知是计?”
张燕心中不以为然。曹操忙着流亡, 哪有空闲布置“诱饵”。不好好躲藏着, 反而引他们过去, 岂非多此一举?
再说曹操都没跟他们打照面, 怎么知道他们在找人?
“你一贯思虑过重,又杞人忧天,就是因为想得太多, 才让自己的身子垮了。”
张燕这话虽不中听,却含着几分苦口婆心。
然而对方并不领情。
戏志才淡淡道:“‘鲁庄公七年, 恒星不见, 夜中星陨如雨’[1], 杞人被星陨砸死了全家,自然日日‘忧天’。”
一朝被蛇咬,尚能惧怕井绳十年, 杞国被陨石砸成废墟,如何不惧、不忧?
张燕:“……”
在起兵举事之前,他只是个盗贼, 从没识过字,这杞人忧天的典故也是道听途说而来,哪里知道杞人为什么忧天。
读过书了不起吗?
张燕恶狠狠地扯嘴,“那你究竟去不去?”
戏志才沉默了半息,阖目:“……去。”
哪怕心中已有了答案,但只要还有一丝微茫的希望,他都会去尝试,直到尘埃落定的最后一刻。
张燕带着众人来到东侧密林的边缘,询问在那放风的李大目。
“里头情况如何?”
“为了避免打草惊蛇,坏了主帅的大事,我让士兵们分成两路。一路在林外守着,另一路绕背,截住另一头的主道,保管里头的人插翅难飞。”
张燕满意点头。他回首扫了戏志才一眼,什么都没说,准备等找着人之后,再开口讥嘲他的多虑。
他立即派遣使者入内,以谋士之名拜会。
哪知使者进去没多久,就步履匆匆地跑了出来,脸色尴尬。
“主帅……没人。”
“……”
张燕不信邪,带着几个亲信闯了进去。
河边,背靠着山岩,树木稀少的角落,几堆被砾石圈起的篝火慢悠悠地燃烧着。四周易燃的枯草都被清扫到一旁,以避免被火星点燃,引发山火。
更远的地方,几个破营帐在树杈掩映下鬼魅般地晃动,每个营帐都是空的,别说人,连小狗都瞧不到一个。
……你们曹军还怪有素质的,耍人玩,还不忘记清理外围,预防走水?
张燕咬着后槽牙,黑着脸,离开树林。
出了林子,早有预料的戏志才神色平静,并未有失望之色。
张燕却不知道是不是自己的错觉——夜色之下,他的面色似乎更苍白了一些。
“我再派人去周围搜……”
“张将军,茫茫山林,如何寻觅得着?”
戏志才掩着口,轻咳了两声,拂去唇角的血沫,
“曹操有鲲鹏之志,绝不会藉藉无名。纵然一时沉落,也总有冒头之日……”
他已时日无多。
只希望曹操冒头的那一天,不要太久。
……
曹营。
在野外过夜虽然有诸多不便,需要时时警惕,派士兵轮流巡逻。但有营帐挡风,加上初秋的夜不算太冷,曹操等人只是睡得不踏实,很难被冻出风寒。
之所以说很难,是因为有一个例外。
“阿嚏——”
大约确实有些体弱,郭嘉还未开始“服刑”,就已有了感冒的趋势。
曹操一收到消息,就让家中的医匠前去诊脉,让郭嘉在营帐中好好休息。
这年头缺少防疫的手段,对疫病的存在可以说是闻风色变。
好在经过医匠的诊断,郭嘉得的只是普通风寒,休息几日就能转好。
“近日烈风扰人,奉孝且在营帐中安心养病。”
初见时的夜谈虽然发生了一些不太愉快的插曲,但经过后续的磨合,一连几日的说古谈今、抵掌谈兵,郭嘉与曹操一见如故,相交于忘年。
一连几日,曹操都足下生风,哪怕秋露让他的头风复发,也丝毫不能影响他愉快的心情。
“论智略、权术,我有文若、奉孝,论行兵、列阵,我有子孝、妙才……”
一句“何愁大事不成”还未出口,曹操又想到那个允文允武,却格外棘手的“贤才”,兴奋劲退了大半,捂着额头重新躺下。
让曹操觉得棘手的“贤才”顾至,正在山岩的避风口烤着杏子。
他听着徐质吐槽曹、郭二人轮流“病”倒的消息,稳稳当当地将杏子翻了个面。
郭嘉因为风寒而躺着,曹操因为头风而躺着,两人都不能见风,何尝不是一种双向奔赴。
“这杏子不够甜。”
徐质先给心中的“老大”递了一只最大的,又从柴火中摸出一个,啃了几口,晃着头点评,
“若是李妪门口种的那棵,生吃便已极甜,再用小火烤上一烤,那滋味,不比饴、饧差。”
“山中野果,背坡而生,自然会更酸一些。”
河内位于河洛以北,山里温度较低,别处六、七月便能成熟的杏,都九月了,还能挂在这座山的枝头。
加上杏树矮小,位置不佳,能入口就已经很不错了,哪能挑剔太多。
“何况,这杏带了少许酸涩,却并不算难吃,反倒别有一番滋味。”
顾至说的是实话。
想当初曹大公子给他带的那包酸梅……那真是不提也罢。
“将军说得极是。”
寡言少语的贾信偶尔也会像这样低声应和,融入集体。
他看着瘦弱,力气却不小。
只见贾信将一块半人高、顶面平整的石头抬起,放到火堆边,拂去上面的灰。
“将军请坐。”
“……”
顾至从熄灭的柴火堆上挑了几颗杏子,包在葛布中,
“你们坐吧,我先回去一趟。”
他揣着包好的葛巾,往营帐的方向走。
途经郭嘉养病的居所,刚刚靠近,就见一人掀开帐帘,与他打了个照面。
刚从郭嘉帐中出来的正是荀彧,他今日穿了一身蜜合色的外袍,领口、袖口处绣着青莲色的菱纹。
一股近似兰芷味的淡香若隐若现,顾至想起后世“荀令留香”的典故,对这传说中能“绕席三日”的香气生出少许好奇。
“顾郎。”荀彧那双温润的眼中漫出笑意,点到即止,不亲不远。
他先前一直称呼顾至为“处士”,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跟着郭嘉一起叫“顾郎”,却并未如郭嘉那般自来熟,颇有几分君子之交淡如水的意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