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颍川戏焕,见过将军。”
一礼行毕,青年的面色愈加惨白,曹操连忙将人请进帐内,心下惋惜——
如此神清骨秀、气度不凡之人,竟是得了沉痼。
无暇去想一些更现实的问题,曹操收敛心神,让士兵为两位客人备了两盏热水。
还未开始寒暄,门外便传来急促的脚步声。
荀彧匆匆赶至,抬手掀开营帐。
“主公。”他朝曹操道了声罪,看向帐内的另外两人。
久别重逢的喜悦还未汇聚,就被错愕与担忧覆盖。
“志才——”
荀彧怎么也没想到,仅仅数年未见,曾经意气奋发的旧友竟瘦得病骨支离。
“去年在信中,你说你已经大好了,怎么……”
主公帐中,本不该说这些。
荀彧一贯守礼,可此刻他意乱如麻,已顾不得其他。
戏志才压住喉口的痒意,掩去一声叹息:“只是纤芥之疾……”
这般伶仃的模样,怎么可能只是微不足道的小病?
然而旧友这般言说,不愿谈论此事,荀彧只得沉默着,带着满腹的担忧,在曹操身侧坐下。
曹操端坐着,没有打扰二人的重逢。直到此时,荀彧与戏志才一语不发,营帐中落针可闻,他才缓缓开口。
“不知先生来此,所为何事?”
“天子蒙尘,祸乱滔天。而今豪杰并起,有志之人当寻一明主,以正天下。”
只走了段路,坐了片刻,戏志才的声音中便藏了一分疲惫,
“焕虽病躯残喘,却也有桑弧之志。愿以毫芒之光,追随明公,平治天下。”
曹操没有想到,这一回不用荀彧从中搭线,甚至不用促膝对谈,这位策士便表达了投效之意。
他颇为欣喜,却又为对方的身子骨担忧。
大约是看出了他的迟疑,戏志才从袖中取出一片尺牍,交给曹操。
曹操看完尺牍上的文字,神色微变。
他蓦然看向戏志才。
“此言当真?”
“千真万确。”
曹操将尺牍扣在掌心,定了定心神,重新露出笑意。
“先生愿与我计事,实乃我之大幸。”
曹操又说了一些客套话,最后才道,
“先生一路辛劳,我已命人备好营帐,还请先生移步,到隔壁休息一夜。军中有随行的医匠,等先生得了空,可否让他为先生把一把脉?”
虽然身边就有一个医术高超的医者,但戏志才并没有拒绝曹操的提议。
他的咳疾隐瞒不住,与其让人误以为是疫病,徒增猜疑,倒不如早些透底,减少不必要麻烦。
“如此,多谢明公。”
戏志才行了礼,缓缓起身。
他起身的动作略有一些凝滞,旁边穿着道袍的医者眼明手快地扶住他的臂膀。
曹操又出言关心了一番,状若不经意地问:“不知旁边这位……”
“在下葛玄,不学无术,不敢在将军面前造次,将军只当我是志才的仆从便可。”
曹操:……?
这莫名其妙的哽噎感,竟有些似曾相识。
“孝先是我的好友,方才只是戏言。”
等听到戏志才略带歉意的解释,曹操回过神,用打趣的方式给双方递了台阶:
“一定是我与你聊得太久,耽搁了你的休息,葛仙长才恼了。”
短暂的尴尬迎刃而解,方才那一瞬的凝滞,仿佛只是错觉。
戏志才被葛玄扶着,缓缓走出营帐。
一掀开帐门,他们便见到了迎面而来的顾至。
第29章 夜谈
两个陌生人进入兵营的消息并未引起太大的关注。
唯独徐质少年心性, 有热闹就凑。在远远看到这一幕后,他当即跑回小山坡,把这件事告诉了顾至与贾信。
“那两人径直进了曹操的营帐?”
“正是。”徐质扶着膝, 喘了口气,“其中一个穿着道服,衣袂飘飘;另一个穿着缊袍,文质斐然,但一副重病的模样……”
重病?
顾至如今对“病貌”二字甚为敏感, 一下便想到了顾彦。
正巧烤果子与烤饼已被吃完,顾至熄了柴火,与徐质、贾信道了别, 转头往曹操的营帐走去。
刚走到主帐附近, 还没被门口的守卫兵拦下, 就见不远处的帐帘被人掀开, 两个年轻人走出营帐,其中一人被另一人扶着,行止间透着虚弱。
顾至不由停下脚步。
一人穿着道袍, 另一人病体沉疴……徐质说的,应当就是眼前这两人。
那两人也看到了顾至。
病弱青年第一时间转开目光, 旁侧穿着道服的青年倒是多盯了他一会儿, 却也在与顾至视线相对的那一刻别开了眼。
……
不对劲。
虽然说不出问题在哪, 但是眼前两人转开视线的速度,不像是寻常士子见到陌生人的表现。
……社恐?
一个久违的词汇缓缓蹦出。
古代,汉朝, 两个社恐,来拜访曹操?
真的假的。
顾至转向临近的守卫,低声询问:
“这二位是?”
负责守卫主帐的士兵早与顾至混了个眼熟, 便也压低声嗓,如实相告,算是向这位“大名人”示好,
“这是主公请来的‘大才’。”
曹操请来的?
想到曹操最近在找戏志才,而在老徐口中,戏志才确实也生着病,身旁跟着另一个擅长医术的好友……这么一来,倒是全部对上了。
眼前这两人,应该就是戏志才与那位姓葛的医者。
如果老徐说的都是真的——戏志才确实认识他,并且恳请老徐过来救人。
那么眼前这两人压根就不是社恐,而是故意装作不认识他,不想与他有任何的交流。
为什么?
是不想让曹操知道他们认识?因为忌惮曹操?
顾至若有所思地观察着,发现两人在士兵的带领下转向左侧一排营帐,即将走远。
顾至往前迈了两步,在主帐外围守卫的士兵顿时露出惊慌之色:
“先生见谅,小的需得先进去通传一声……”
顾至无意为难守卫,站在原地,对着那两个背影扬声:
“二位留步。”
戏志才与葛玄停下脚步,没有回头。
葛玄看向戏志才。不知道二人低声说了些什么,只见葛玄松了手,转过身。
“郎君有何指教?”
这一回,葛玄的目光坦荡而清透,不见任何躲闪。
“二位,可否移步叙谈?”
顾至盯着葛玄看了一会儿,又将目光定在始终背对着他的戏志才身上。
天朗气清,无风之处,戏志才以袖掩口,低咳了两声。
葛玄仍是一副方外之人的笑脸,语气间却有了被冒犯之意:
“抱歉,我二人与郎君素不相识,而我这位友人身体欠佳,急需休息……郎君的要求,恕难从命。”
顾至眼也不眨地道:“在下略通医术,不若让我替你这位友人瞧瞧?”
葛玄面上的假笑彻底卡住,凝固成一个极其怪异的神情。
他没有说话,脸上丰富的肌肉却仿佛在说:
你是不是在逗我?就你还会医术?
顾至确实不会医术。即使穿越了很多次,他在“医”这一道上的天分仍是负值,只勉强记下了一些常见的草药。
每一次被他借尸还魂的原主,都与他样貌酷肖,性格相似,能力一致。
在支离破碎的记忆中,“顾至”也确实对医书感到头痛,刚翻开一页医书就能睡着。
所以……若真的与他“素不相识”,葛玄为何是这么一副表情?像是明确知道“顾至略通医术”这件事极其荒谬一样。
察觉到顾至目光中的锋芒,葛玄神色未变,怒而拂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