葛玄停下整理的手,瞪着眼,从口中发着气音:
“你究竟是怎么想的?如今我们确认了明远的安危,莫非,还要按照原定的计划……?”
“阿漻既然无事,自然不能让曹操失了东郡,遂了陶谦的意。”
戏志才如此道。
从“假意助曹操拿下东郡,利用陈宫置其于死地”到“真正地让曹操成为东郡太守”,只需要更改一个步骤。
“明日,我会向曹操提议——让他写一封信送到东武阳,向王肱示警。”
“王肱?他不是已经弃城而逃了吗?”
葛玄不解其意,却见戏志才哑然而笑:
“王肱弃城而逃,曹操如何得知?”
琢磨了几回,葛玄终于品到味。
以陈宫的脾气,如果他知道王肱逃跑,东郡被破有曹操的算计在内,知道真相的陈宫一定会怒而背叛,成为反刺曹操的那一把刀。
为了打消陈宫的怀疑,将戏做全,适当的表演是有必要的。
“原来如此。毕竟曹操援救东郡的时机太过巧合,陈宫虽然见事迟,却也是个聪明人,迟早会想到这一点。”
反之,如果曹操提前做好准备,将自身的可疑降到最低,那么,陈宫的怀疑,终究只能是怀疑,难以得到验证。
“这是在帮曹操未雨绸缪?”葛玄抓了一条肉桂,打趣道,“不落井下石倒也罢了,你真的要为曹操尽心尽力?”
“……”
戏志才收回仍有些刺痛的指尖,指节摁在眉心,缓缓阖目,
“谋夺东郡的计策,是阿漻所出。”
他对效忠曹操这件事并无兴趣。但他绝不能让自己刻意留下的隐患,成为顾至未来的隐忧。
一丝一毫都不能。
……
河边,阿猊仍生无可恋地扎着马步。
自那天在曹操面前“过了明路”,他每天都要跟顾至练半个小时的功。
虽说是练功,可阿猊这几天练的就是马步,没有别的。不仅腿要受害,他的头上还要顶着小木剑,避免小木剑掉下来。
此等险恶的练功,不仅让阿猊梦中都是扎马步、顶木剑的阴影,还引来了郭嘉、夏侯霸等人的围观。
“啧啧,非人哉,非人哉。”郭嘉蹲在大石头上,一边啃着野果,一边欣赏着阿猊汗如雨下的模样。
阿猊:“……”
如果眼睛可以劈人,此人已被他劈倒了无数次。
夏侯霸抄着手,靠着树,一时不知道该怜悯谁。
顾至靠着山壁,翻看着从荀彧那借来的书。
不得不说,荀彧的藏书确实比曹操的有趣,大多是子、集,读起来颇有意趣。
只可惜,出门在外,荀彧也不可能将自家的书全部带出来。放在行囊中的书简,他只带了一小箧,顾至只花了几天就看完了。
今天被他拿在手头的这卷,是最后一本。
顾至看完书,将阿猊哀怨的目光摒在脑后,拿着书简去找荀彧。
书僮炳烛见到他,道了声好,为他拉开帐帘:
“顾郎,请。家主说了,您来了直接入内,无需通禀。”
顾至走进营帐,一眼就瞧见了自己要找的那人。
荀彧侧对着门帘而坐,面前摆着棋枰,正手执白子,对着棋盘上的战局苦思。
白玉制成的棋子温润通透,几乎要与同色调的指节融为一体。
他想得太过投入,一时之间,竟未能察觉门前有客人到来。
顾至拿着竹简走近,一眼看到棋盘上的激烈厮杀。
此时,黑白两方正陷入“天下劫”,即将拼夺一决胜负的关键。
白棋中盘被封锁,陷入被动与不利。
当局者迷。
顾至伸手,从藤草编制的棋笥中取出一枚白子,压在角部。
白棋转危为安。
荀彧松开微蹙的眉峰,抬头凝望。
“你来了。”
顾至递出竹简,被荀彧接过,转手递来一只水囊。
“来一局?”
顾至点头,接过水囊,坐在棋枰的另一面。
棋盘复原如初,顾至正欲抓棋猜子,被荀彧按住手背。
过于温暖的指节,在手背上留下炙烫的热意。
“不急,先趁热喝了。”
荀彧看了眼被顾至放在一旁的水囊,转回目光,
“……暖暖手。”
顾至的手很凉,凉得不似一个武艺超绝、身强力壮的少年人。
“得罪了。”
荀彧低声说着,稍稍用力,翻过顾至的手,指节搭在他的腕骨旁,似要把脉。
顾至抽回手。
“……抱歉。”荀彧垂眸,压住眸中转瞬即逝的诧然。
虽然只摸到了一瞬间,但那个脉象……
“我还未向文若道谢,文若何须与我致歉。”
为了缓解刚才的僵滞,顾至打开水囊,猛饮了几口。
一股怪味涌上舌尖,顾至的表情微微一扭,捂住唇。
露在手掌外头的眼瞳错愕地望着荀彧,却见荀彧神色自若,甚至眼中还有几分笑意:
“良药苦口。”
“……可这是酸的。”
“良药苦口……也酸口。”
“?”
在近乎控诉的注视中,荀彧一瞬不瞬地望着他。仿佛只要水囊中的药汁剩下一口,棋局就不会开始。
“……这是葛玄提供的药方?”
荀彧没有说话,他的沉默已经给了答案。
果然是葛玄。
顾至暗暗磨牙,面无表情地将水囊中的药汁一饮而尽。
正心烦口涩之时,棋盘上方忽然小心翼翼地推过来一只布囊。
“……里面莫非是大公子的酸梅?”
荀彧往回收的手微顿:“自然不是。”
第37章 入主东郡
顾至打开布囊, 看到十几颗朱红的贯枣。
“贯枣健脾益谷,补中安神,入口爽脆而清甜……”
荀彧温声解释, 为这些枣子“正名”,
“我昨日在山间偶然得见,已食过一颗,确实清甜。”
带着几分怀疑,顾至将一颗放在口中。山果鲜脆可口, 意外地好吃。
他只吃了一颗,将剩下的布囊推了回去。
荀彧并没有接,再次将布囊推到顾至面前。
他抓了一把白子:“阳数?阴数?”
这是围棋中的猜先。顾至随意猜了一个“阳”, 正巧猜中, 执棋先下。
顾至与荀彧对弈了半日, 等到天色尽黑, 他才掩着哈欠,回到自己的营帐。
入睡前,一个浅浅的念头划过。
好像忘记了点什么。
算了, 不重要。
同一时刻,阿猊咬牙切齿地躺在榻上, 恶狠狠地盯着榻边的木剑。
他已练了十天的马步, 到底何时能学剑招?
……
翌日, 曹操从善如流地接受了戏志才的提议,亲笔写了一封言辞恳切、急如火燎的信,让人送去东郡, 给那早早跑路,指不定已经在袁绍帐下喝上美酒的“东郡太守”王肱。
曹操如今驻扎在新乡县的郊外,离东郡不远, 这封信没过两日就被送到东郡的治所——东武阳县的府衙之中。
信送到的时候,府衙内一片死寂。
郡治的官员们一个个脸色蜡黄,脸上顶着硕大的黑眼圈,看起来已经很久没有安心休息过。
自从黑山贼作乱,东郡就没一天是消停的。
先是东边的两座县城被黑山贼攻破,剩下的城池岌岌可危;继而,上一任太守桥瑁因为私人恩怨,被兖州牧刘岱杀死,亲近桥瑁的属官死了二三十个;接着,新继任的太守王肱又连夜跑了,留下他们一群人对着空气瞪眼。
要不是乱世已至,去哪都一样,他们也想弃城逃亡,不再管这个烂摊子。
“曹孟德?与前太守一同讨伐董卓的那位——奋武将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