门下掾想了半天,才想起曹操在盟军中的任职,语气颇为惊疑。
“太守亲启……嗐,太守都跑没影了,还让谁来亲启。”五官掾半讽道,全然没有查看信匣的打算。
众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即使对信匣中的内容有着微弱的好奇,却也没有一人领这个头,冒行太守之事,窥探这封密信。
就在这个时候,书掾陈宫姗姗来迟。
陈宫的眼睛上同样挂着两个团,乍一看与其他人没什么区别。但某些细心的官员,在他刚进来的时候就察觉了异常。
——陈宫眼眶上的青黑,不像熬夜熬出来的,倒像是被人打的。
那几个官员对视一眼,各自别开了目光,只当自己没发现。
大约是心中有事,陈宫并没有注意到其他人的弄眼挤眉,踩着虚浮的脚步,在墙角入座。
来晚了的他,直到听完主簿的解释,才明白发生了什么。
陈宫一语不发地起身,在众人惊讶的目光下,一把提起信匣,掰开顶盖。
破碎的泥封与木函沉闷落地,好似撞在所有人的心上。
陈宫一目十行地看完信,抬起青黑的眼眶,环视众人。
“黑山贼有异动,曹孟德写信示警。”
众皆哗然。
“黑山贼又来了?”
“黑山贼的动静,曹孟德是怎么知道的?”
……
陈宫等惊诧的呼声减弱,将手中的信交给众人传阅,声如洪钟:
“曹孟德在河内郡驻兵,与黑山贼交过手,得知了他们的狡计——”
他就此打住,直到所有人一目十行地把信看完,才继续开口,
“诸位,东郡乱作一团……何不奉曹操为太守,抵御黑山贼的侵扰?”
众位官员面面相觑,无人敢应。
群臣的密谈僵持了三天,直到三天后,白马县失守,他们才慌乱无措地同意了陈宫的提议,请陈宫写一封书信,让群臣联合署名,请曹操入主东郡。
曹操接到陈宫的来信,恨不得立刻笑纳,即刻飞到东郡去。
只是他记得戏志才的提醒,为了不引人怀疑,曹操硬是将两天的行军之路,磨到了十天。
当曹操引军进入东郡,陈宫等人已在东武阳的府衙等候多时。
军队被安排到了别处,曹操先带着部将、谋臣去见这些东郡的肱骨。
包括陈宫在内的郡守属官在府衙前院聚集,按照官职高低,整齐地排成三行,粗粗一看至少五六十人。
程昱与吕虔不是属官,没有与这些人一起,而是单独站在一旁的屋檐下,仿佛只是路过。
前任东郡太守的亲信被兖州牧刘岱杀了大半,像别驾、主簿功曹这种重要的郡守属官,都是王肱上位后,临时从那些俸禄二三百石的小官里选上来的,一个个都是赶鸭子上架,心里没底。
当他们知道陈宫曾经见过曹操,与曹操“有旧”,便顾不上什么大官、小官,上司、下属,拉了陈宫做领头人,替他们说项。
因此,当曹操走进郡守的府衙,第一眼见到的就是最前方的陈宫……一个顶着熊猫眼,宛若男鬼的限定版陈宫。
曹操大吃一惊,向前疾走了数步。
“公台,你怎么……”
陈宫睁着青肿的眼,刻意忽略了曹操的询问,向他介绍在场的属官。
“曹将军,这位是太守别驾,这位是议曹……”
见陈宫不愿多提,曹操便也只能抛开寒暄,向几位官员颔首见礼。
只有站在曹操身后的顾至、荀彧等人,注意到曹操询问时,陈宫曾微不可查地往檐下投了一瞥。
郭嘉凑到顾至与荀彧的中间,小声询问:“那两位是何人?”
荀彧微不可见地摇头,示意自己不曾见过。
顾至闻言,往檐下扫了两眼,不感兴趣地挪开目光。
可就在他挪开目光的前一刻,身后忽然传来一声闷咳,紧接其后的是一句状若不经意的解释:
“程昱,东郡东阿人。另一个是吕虔,任城人。”
郭嘉没想到戏志才竟然知道这两人是谁,正欲再问,又想起了什么,目光在他与顾至之间游移。
顾至没有在意郭嘉的注目,戏志才也对此视而不见,低声道:
“上个月,我在东郡寻人,不慎病倒……在寻人的那几日,恰巧与程昱、吕虔有一面之缘。”
气氛略有一些迟滞,荀彧转圜道:“陈公台目眶上的青黛色……似是淤血。”
葛玄跟着接口:“当时他朝程昱、吕虔的所在瞥了一眼——所以是这两人打的?”
“必然是这两人打的。”郭嘉带上了兴致勃勃的笑,“至于是不是故意的,那就不一定了。”
因为葛玄与郭嘉两人说得太大声,而把后面两句话听得一清二楚的程昱:“……”
吕虔默然无语,压着嗓,与程昱耳语:“这两个是曹将军的谋士?好生无礼。”
程昱并不把这种小事放在心上:“他们并没有说错,陈公台眼上的伤,确实与我有关。”
“这又怪不得你。”吕虔长叹了口气,为他鸣不平。
王肱逃跑的那一晚,陈宫被程昱打晕。等陈宫醒来,刚睁眼的那一刻,他就要与程昱拼命。
程昱身长八尺三寸,体格健硕。山一般的身躯不是白长的,面对比自己矮了一个头的陈宫,他最初一动不动,任由对方捶。
直到陈宫震怒不止,说要去把王肱找回来,决定阻拦陈宫的程昱才提着拳头上去,咣咣给了两拳,把陈宫打成食铁兽,也给打清醒了。
“可否冷静下来与我谈谈?”
陈宫怒……陈宫不得不冷静。
谈话的最后,陈宫终于接受了“即使硬让王肱留下,他也是害群之马,甚至有可能为敌军行方便”的事实。
陈宫没再记恨程昱。只是程昱体型威猛,不小心用多了力,导致陈宫眼上的乌青持续了十几天,迟迟没有退散的迹象。
不多久,曹操初步认识了郡治内的属官。因时局特殊,东郡尚有许多事亟待处理,曹操只是与众人简单地客套了两句,便让官员们各归其位,继续操持郡治内的要事。
见曹操没有给下马威,也不曾撤掉他们的官职,众位属官心下稍安,各自说了一些好话,温吞离去。
陈宫跟在曹操身后,走到顾至等人的所在,与曹操的从兄弟、谋士团打了个照面。
又是一番简单的介绍。
顾至藏在人群中间,本想当个微不足道的透明人,哪知,陈宫的目光掠过近侧的时候,又在他的身上多停留了瞬息。
这一停留,不免让顾至想起一个多月前的事。那个时候,他坐着槛车抵达温县,正巧撞见了刚与曹操结束谈话的陈宫。
当时,陈宫的反应只是蹙眉,很快便移开了目光。但在离开之前,他像是为了确认什么,又往顾至的所在瞥了一眼。
顾至先前并未多作在意,今日陈宫重复了同样的事,又在他正面朝向的方位投来视线,这一次,顾至总算知道他在看什么。
陈宫看的不是他本人,而是他挂在颈前,隐约露出一个角的天禄玉坠。
顾至若有所思地垂眸,不远处,曹操已介绍完夏侯兄弟、曹仁、荀彧,即将为陈宫引见郭嘉与戏志才。
曹操还未来得及开口,就听陈宫发出一声轻笑。
“这位我认识,颍川戏焕,逆道乱常之人,明公不必介绍了。”
曹操笑容微顿,无数形色各异的目光悄悄落在戏志才身上。
戏志才神色自若,毫无惊怒之色,也不见任何窘迫之感:“世叔说笑了。”
陈宫没有搭话,将目光转向郭嘉。
曹操正要继续介绍,将刚才那尴尬的气氛略过。
却听郭嘉主动开口,介绍着自己:“这位你不认识——颍川郭嘉,又一个逆道乱常之人。”
陈宫:“……?”
第38章 护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