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闻主公设了宴,为归来的将士接风洗尘,顾郎怎么未去?”
荀彧将洗净的笔、砚擦干,放回原处,拭去手中的水渍,几步走到门前,
“今日的汤药,可有按时饮了?”
“清早的已饮了。”
顾至拒绝回忆那又酸又涩的口感,扫了眼空无一人,冷冷清清的堂屋,反问,
“其他属官都去隔壁赴宴,文若为何没去?”
荀彧引他在席上坐下,温了一盏水,搁在案上,往顾至前方推了几寸。
“今日公务较多,处理不及,便多留了一会儿。”
见顾至没有回答赴宴的问题,荀彧便将此事略过,转而问道,
“顾郎可用过晡食?若还未用过,我让炳烛到后头准备汤饼,一起用些?”
顾至还没有吃晚饭,对于后面这个问题,他欣然应下。
汤饼,就是面片汤,类似于后世的刀削面。
等两碗汤饼端上来,顾至从旁边搬了一张空置的木案,与荀彧面前的这张并立,坐在他的身侧。
面汤上洒了一层葱花,几片葵、韭,在最中央卧了个蛋。
一大勺肉酱躺在蛋旁,酱汁融入汤中,与热气一起升腾,喷出袅袅香气。
只闻着这一口香气,就让顾至食欲大动。
他当即夹了一筷子,面片在口中滑了一圈,使他的眼中升起微光。
穿越近半年,吃了那么多顿饭,加起来都没有这碗汤饼好吃。
“炳烛手艺一绝。”顾至真心实意地夸道,没有多说别的,专心用食。
连着用了五碗汤饼,他才在炳烛目瞪口呆的注视中放下筷子,用手巾擦拭嘴角。
荀彧此时也已用完两碗,安然而坐,为顾至递了一盏丁香水。
“若喜欢,日后可常来用食。”
炳烛行了个礼,端着食盘离开,只在临走前多看了顾至两眼。
这位顾小郎看着清瘦,胃口倒是挺好。
堂内,顾至听着荀彧疑似邀请的话语,虽然心动,但没有立即应下。
通常情况下,这种话只是客套,他总不好天天到别人家蹭饭。
这份沉默过于好懂,荀彧敛衽起身,走到桌案的另一侧,在顾至的面前坐下。
“方才之言,并非出自虚礼。”
荀彧语调温缓而凝肃,
“这几日公务繁多,我独自一人在堂中用食,难免冷清寂寥。若顾郎能来,于我而言,亦是幸事。”
顾至凝望着荀彧,确认荀彧眼中含着恳切,口中说的并非场面话,这才应下。
他从袖囊中取出一物,递到荀彧面前:“此为‘礼尚往来’,还望文若莫要推辞。”
荀彧接过木匣,温声道谢。
他拨开木匣上的卡扣,打开匣盖,映入眼中的物什,让一向八风不动的君子陷入沉默。
木匣之中,躺了一个鸠车。
这是族中五岁孩童最喜欢的玩具。
短暂沉默过后,荀彧现出一丝笑意,一如既往:
“此物细致精巧,甚是有趣。”
荀彧目不改色地合上盖,收起木匣,将它揣入袖中。
他转了话题,与顾至说起一些趣事。
直到宵禁前的半个时辰,两人才离开府衙,就此道别。
……
当晚,顾至又做了一回梁上君子,准备去关押“细作”的暗室,独自审问。
他今日已找了机会,从大公子口中问出了暗室的所在,现在需要做的,只有躲避守卫巡逻这一项。
这对顾至而言,可以说是轻而易举。
一刻钟后,顾至成功抵达暗室,却发现暗室内竟然空无一人。
他不由蹙眉,心中冒出一个颇有些荒诞的可能,又因为过于荒诞,而被他压下。
应当不是。
就算戏志才猜到他会夜审细作,也不太可能瞒着大公子,把细作转移到别处。
戏志才没有这么做的理由。
无功而返的结果,让顾至的心情谈不上愉快,而第二天发生的事,更让他的心情降到了谷底。
翌日清晨,曹操将顾至请到堂屋。
堂屋之内,除了他,曹操,坐在另一侧的戏志才、荀彧、陈宫……就只剩下一个被绑着手脚,伏在地上的人。
那个被绑着手脚的人,正是他前两日从陈宫府上抓到手,昨天晚上怎么也找不到踪迹的细作。
曹操暗中打量着顾至的神色,猜不透他的真实想法,示意顾至入座。
“关于此人,顾郎可有印象。”
顾至察觉到从对面投来的目光,没有理会,视线与余光没有一丝一毫投往戏志才所在的方向。
“此人是我昨日从陈公台家中抓来的贼子。”
曹操颔首,看向俯着首,无法动弹的细作:“你受何人指使,有何图谋?若从实招来,或许可以从轻发落。”
那人颤了颤间,哑着声,呆板而机械地应答:
“我是徐州刺史陶谦的门客,受陶谦与笮融之命,离间、策反曹操的将士与谋臣……”
曹操毫无表情地听着,目光在堂下扫了一圈,最终落在细作的身上。
“那封冒充‘顾彦’,放在温县屋宅的书信,出自你之手?”
“正是。”
“你为何当了陈公台家的仆从?”
“起初,我接近前太守桥瑁,成为他家的仆从,待到桥瑁死后……”
细作一开始说的这些,都能与顾至了解的情况对上。
可随着自述的推进,细作竟开始胡说八道。
“我知陈宫耿直,不敢策反,只敢挑拨……两日前,我在顾至面前说了几句煽动之语,未曾料到,竟被他识破,扭到了府衙。我试图用谎言诓骗,说戏焕与我有旧,可证实我的身份,顾至便押着我,去了戏焕屋中。戏焕听了我的污蔑之语,吐了血……”
顾至终于忍不住抬眸,直直看向对面的戏志才。
第47章 争吵
戏志才正看着他, 两人的视线短暂交接,各自不着痕迹地避开。
错开的目光偏向一旁,顾至又与荀彧对了一眼。
细作说完前因后果, 便一动不动地伏在地上,好似死了一般。
曹操关注着众人的神色,没有捕到任何异样。
戏志才掩袖轻咳,向着曹操告罪:
“此人胡乱攀扯,动机不明, 在下便求着大公子,设了一间暗室,稍作审讯。原以为只是私人仇怨, 却不想, 竟牵涉众多, 不得已, 只得将此人押来,向主公请罪。”
曹操沉吟不语。
他转向顾至:“顾郎,你可有什么要补充的?”
这种时候, 顾至除了认同戏志才的话,已别无选择。
“戏处士已将前因后果说清, 至于旁的, 在下并不了解。”
曹操又转向陈宫:“公台呢?”
陈宫深深拜下:“臣有不查之罪……”
带着不明的神色, 曹操示意仆从将陈宫扶起:“公台不过受人蒙蔽,何错之有?”
顾至猜不透曹操的心思,但他可以肯定, 曹操的疑虑还没有打消。
细作、戏志才、他、陈宫,再加一个曹昂,五个人的证词没有任何出入, 半真半假的证词串起了所有碎片。
曹操找不到可疑的点,但他仍然会抱有怀疑——
戏志才先他一步审讯细作,这个行为太过显眼,哪怕有着合理的原因,也足够让曹操的猜忌百转千回。
顾至只觉得腹中好似有一团闷气堵着,心烦意躁,却不能在曹操面前展露分毫。
戏志才究竟想做什么?
他本可以不将细作交给曹操,如此一来,这个细作就只是他的“仇敌”,曹操始终被蒙在鼓中,也不会因此猜忌。
又或者,他不审问,直接将人交给曹昂,让细作说出实话,那么做虽然会暴露“顾彦”的真实身份,惹来一些麻烦,却也不算无路可退。
可偏偏,戏志才两个都不选。
他将细作交给了曹操,偏偏又留下审讯的痕迹,还用不知名的手段逼迫细作改了口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