被当面毫不留情的质疑,笮融不见任何怒色,反倒更温善了一些:
“若是我的手笔,今日死的就不是刘岱,而是使君您了。”
陶谦神色几变。
“你!”
笮融只是坦荡地笑着,拂去掌心的血痕。
“听闻顾氏兄弟都投入曹操帐下……”
陶谦压去心中的一丝惧意,忍着怒气道,
“我按照你的计策行事,反倒给曹操送去一文一武两个人才?”
说到这事,笮融面上虚假的笑意微敛。
“是啊,他为什么没有死呢?”
笮融呢喃着,仿若叹息。他的眼中带着一丝真诚的不解,却看得陶谦毛骨悚然,仿若见到了恶鬼。
“那顾家兄弟究竟何处得罪了你?即便他们不能为我所用,倒也不必……”
“使君。”
笮融那双沁着凉意的眼直直地盯着陶谦,让他下意识地闭了嘴,
“心怀恻隐之人,往往活不长久。”
在令人窒息的沉默中,笮融走上前,从袖中取出一只巴掌大的金马,递给陶谦。
“因我计策有失,惹恼了使君。此物算是给使君的赔礼。”
陶谦不想接,可他不得不接。
见陶谦接了金马,笮融的面上才多了一份真实的笑意。
“曹操之事,使君不用担心。广陵太守张超与陈留太守张邈是一家人,换句话说,我们在兖州境内也算是有一个交善的人。”
笮融坐到陶谦的对面,取过桌上的酒杯,一饮而尽,
“那张邈,志大才疏,不甘屈于人下。最有趣的是,他与曹操有旧,与他称兄道弟。
“曹操一举成为兖州牧,心中最不甘的便是张邈了。”
陶谦静坐着,沉默不语。他已隐隐察觉,笮融此人似乎对“好兄弟”带着极大的恶意,最喜欢看兄弟二人反目成仇。
“那么此事,就交由你与张超。”
陶谦此时只想送客,连具体的计策都不愿再问,
“切记,不可让曹操继续壮大。”
笮融起身,笑岑岑地询问陶谦:
“使君是为了私仇,还是为了曹嵩那富可敌城的家财?”
陶谦没有回答。
笮融一边往外面走,一边背对着陶谦,伸出五指。
“曹嵩的家产,我要五成。”
看着他逐渐远去的背影,陶谦愤愤咬牙,喊来了仆从:
“把这酒卮毁了,莫要再让我看见。”
陶谦指的,正是笮融刚刚喝过的那一杯。
侍从领命退下,陶谦望着空无一人的大门,抚平心中的气闷。
“希望这一回,不要再节外生枝。”
……
兖州。
曹操收到鲍信的密信,决定明日动身,带领大军前往昌邑。
他让夏侯敦守着东郡,又留了几个谋臣、文官,各自安排了职位,分散在不同的县城中。
刘岱暴毙,兖州这块大饼从天而降,曹操说什么都要把他接住。
他一向很能抓住时机,却也知道,这块大饼不是这么好吞的。
“哪怕拿不下兖州,主公也要派人守好东郡,不能被人趁机而入。”
郭嘉整理着行囊,将一只陶制酒壶放入行李中,
“主公留下文若、程仲德,倒在意料之中,可他为什么要带走志才?”
郭嘉转头看向在他屋里翻阅藏书的顾至,
“连陈公台都留下了,没道理要带着志才走。”
留下守城的都是曹操最信任的谋臣,或者是不方便离开的人。
以戏志才的身体状况,本应该被列为“不方便”的人群中,却不知道为什么,曹操一定要带着他走。
“这段时间,阿兄的身子好了许多,兴许是他自行申请,要与主公一同前往昌邑。”
顾至专心盯着手中的书卷,头也不抬地回答。
郭嘉上上下下地看了他一圈,面带狐疑:“你与文若、志才,是不是有事瞒着我?”
“是,”
顾至又展开了几寸竹简,看得津津有味,
“我们瞒着你,在东阿一处饭肆享用佳肴。”
郭嘉走了过来,伸手抽走他手中的竹简:“这只是嘉年少时的拙作,可不要伤了顾郎的眼。”
顾至刚刚在看的是郭嘉十二岁时写的游记,对各式各样人与事的吐槽。言辞犀利锋锐,还时不时夹杂着几句中二语录。
这是郭嘉的黑历史旧作,对现在的他来说显得幼稚可笑,但对顾至而言可是刚刚好。
友人的黑历史,那绝对是让人八辈子也看不腻的东西,可比曹操那些藏书有趣多了。
被郭嘉抢回了竹简,顾至并不在意。看过的内容他都已经记下,回去誊抄一份就是。
只是……
望着被收回匣中的“游记”,顾至骤然想起不久前在戏志才那见到的“无字天书”。
那是原主留下的东西,似乎用了特殊手段藏了文字。
起初,顾至只以为竹简上写着的是一些无聊而麻烦的秘密,并没有深究的兴趣。
直到今天,看到郭嘉年少时写的游记,他才有了新的猜测。
那空白竹简上写着的,会不会是原主的回忆?
依据葛玄的说辞,原主曾不止一次地出现记忆错乱,乃至失去大量记忆的情况。
对于记忆异常的人而言,用写日记的方式确定自己的记忆,可谓合情合理。
顾至决定在曹操大军出发前,去戏志才那再看看那只空白的竹简。
“这次昌邑之行,你真的不一起去?”
郭嘉的话语唤回了他的思绪,顾至回过神,给的答案随意而不走心:
“行军路上的饭不好吃,何必与自己过不去。”
“饭虽不好吃,但路上会有与你交善的郭奉孝,为你排解寂寞。”
郭嘉半真半假地笑道,
“你独自一人留在东郡,若是无聊了怎么办?”
顾至张口即答:“有同样与我交善的文若在,我又岂会无聊?”
郭嘉露出了浮夸的不可思议之色:“文若那温良俭让的君子之仪,岂会有我有趣?”
门口忽然传来低低的咳嗽声。
郭嘉回头一看,只见荀彧的侍从炳烛正站在门口,刚才的咳嗽声就是从他口中发出的。
“顾郎,家主派我前来一询——今日和明日想吃什么菜肴?”
方才的话被炳烛听到,郭嘉也不觉得尴尬。
“文若要请顾郎吃饭,怎么不叫上我?”
炳烛似笑非笑:“郭家郎君如此有趣,只靠自身的有趣就能吃饱饭了,何必惦记着一口吃食呢?”
第51章 再见故人
这句话的针对性太强, 显然,刚才的话被炳烛一字不漏的听了进去,现在正瞅准机会, 找他算账呢。
郭嘉笑呵呵地凑近炳烛。
“这‘有趣’,自然不能当饭吃。文若哪哪都好,门下炳烛所做的饭自然也是最好的。吃过炳烛做的饭,哪还能惦记着外面的山韭野菜?”
炳烛本就没有真的生气,被这么一哄, 心头的些许不快也就消了。
他与郭嘉又斗了两回嘴,最后,炳烛以“需要禀明家主”为由, 暂时回绝了郭嘉。
郭嘉对此并不在意。
以他对荀彧的了解, 值此分别之际, 即使荀彧不单独请他吃饭, 也会在行军前,为所有友人开一桌酒席,为他们饯行。
所以, 不管是单独邀请,还是集体饯行, 这顿饭他吃定了。
然而, 话不能说的太满, 很快郭嘉就明白了这个道理。
当天下午,曹操从昌邑收到一份急报,决定连夜启程。
原本预留的三天准备时间, 被缩短成了半天。
马车上,错失一顿饭的郭嘉长吁短叹,哀叹不止。
同车的戏志才瞥了他一眼, 不曾有搭话的意图。
“这几日好似没见到葛道长,葛道长不与我们一路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