郭嘉从来不是能耐得住安静的人,即使没人理他,他也会主动兴起话题,
“要是葛道长在,好歹能给我们做个伴。”
郭嘉说的颇为委婉,但戏志才听出了他的言下之意。
葛玄话多,正好能和郭嘉唠嗑唠嗑,一路上就算斗斗嘴也不会无聊。
戏志才本不欲理会,但想到郭嘉与顾至、荀彧都有些交情,他最终还是开了口,替郭嘉解惑:
“孝先有要事在身,跟着他师父回去了。”
若非担忧他的身子,葛玄也不会跟着他一起入世。
而今在左慈的治疗之下,他的病情已趋于稳定,葛玄安了心,便继续跟着左慈学医,顺道去各地寻找治病的药草。
“葛道长的师父,那也是一位仙长了?”
“……”戏志才闭上眼,闭目养神。
郭嘉好似不知道自己问了一个无聊的问题,继续随口乱侃。
“戏兄与葛道长是怎么认识的?我见这些日子,顾郎几次去你的屋中,莫非你们已经把话说开了?唉,你与顾郎也太不够意思了,竟一点也不跟我透底……”
好似无止无尽的话题从郭嘉口中源源不断,喷涌而出。
戏志才闭着眼,额角轻轻跳动。
往昌邑行军的这一路,怕是无法清静了。
远在东郡的顾至并不知道戏志才正在遭受怎样严峻的挑战。
他正盯着桌上的空白竹简发怔。
行军的前一夜,他从戏志才的手上讨来了空白竹简,趁着无人之际,独自在房中探寻竹简的秘密。
权衡再三,他决定先试试最简单的办法。
将竹简悬在火上烤一烤,或许能靠着氧化还原或者物质分解,让竹简上的不明墨水展现字迹。
他将竹简放在火上烤了半天,最终……
无事发生。
倒也不算意外。假如这么容易就能破解秘密,原主何必要故弄玄虚,将竹简上的文字隐藏。
顾至从不是一个喜欢折腾自己的人,想不通的答案,那便不想。
他将竹简收好,放入匣中,随后在榻上躺成一个长条,盖起了被子。
穿越了大半年,他也算习惯了汉朝的作息。此刻,甫一躺到榻上,他就生出了睡意。
然而,就在入睡的前一刻,顾至忽然睁眼,直勾勾地盯着房梁。
一道极其细微的声音落在屋顶上,轻轻掠过瓦片。
房顶有人。
顾至半睁着眼,右手探到了枕头下方,握住藏在枕下的一把匕首。
不多久,房梁上的一片陶瓦被轻轻地揭开,一只带着血丝、肝火过旺的眼睛出现在瓦片后方。
顾至:“……”
不知为何,此情此景,竟有一种极其强烈的即视感。
总不至于……应该……不会吧?
那块被掀开的瓦片,被轻轻地盖了回去。
一人轻如飞燕地落在屋舍前,正巧落在门口。
与上回不同的是,这一次,那人没有敲门而入,而是颇为客气的,轻轻敲了两下门。
顾至将匕首收入袖中,起身开门。
门被吱呀一声打开,站在门口的果然是老徐。
“徐兄,好久不见。”顾至让开身,示意老徐先进屋。
老徐——徐庶进入屋中,直到大门被关上,他才放心开口。
“顾小兄弟,可算是找到你了。”
徐庶在案边坐下,解下腰间的佩剑,随手搁在案几上。
“当日温县之变,事出突然,未能及时知会徐兄……”
“人祸莫测,你我岂能预料?”
老徐不在意地摆了摆手,
“只怪我当日未与你一同前去。”
顾至见他唇瓣干燥脱皮,取了杯与水壶,一同放在案边。
“多谢。”
徐庶饮了一大口,显然渴得狠了,
“那之后,你可有见到志才兄?”
“我与阿兄早已相见……”
徐庶被猛地呛了一下,勉强咽下口中的水。
“什么,你们竟是兄弟!?”
顾至不好解释其中的缘由,只简单地道了句:
“异姓兄弟。”
徐庶停下呛咳,虽然心中有几分好奇,但现下并不是探究的时候:
“不知志才住在何处?”
“徐兄来晚了一步。今日一早,阿兄跟着曹孟德的大军前往昌邑,距今已过了五六个时辰。”
徐庶大惊:“我竟又一次与志才错过了?”
足足五六个时辰的行军,他就算连夜赶路,也难以赶上。
徐庶忽而想起上一回见面时的景象,关切询问:
“志才的身子已大好了?”
“经过神医的救治,已好转了许多。”
“那就好。”
徐庶放下水杯,重新将佩剑握在手中,
“知晓你二人无事,我便放了心。有缘再会。”
“徐兄不在屋内歇息一晚?”
“我有落脚之所,就不打扰顾小兄弟了。”
顾至见他态度坚决,没再挽留,将他送到门口:“徐兄可有什么话,要我转达给阿兄?”
“那便请志才多保重身子,切莫忧思。”
徐庶朝顾至行了一个游侠间的礼节,在离开前报了一个地址。
“这几日,我都住在此处,若顾小兄弟有事相询,或有什么要嘱托的,派人来这找我便是。”
顾至听着徐庶报出的地址,竟觉得格外耳熟。
记忆在脑中搜罗了一圈,停留在一张严肃的脸上。
“陈公台?”
徐庶报的这个地址,不就是陈宫的家吗?
徐庶讶然:“顾小兄弟认识公台?”
不等他回答,徐庶已恍然大悟,
“听闻公台成了曹孟德帐下的谋臣,既是如此,那你们一定是见过了。”
“徐兄既然认识公台,为何不托他传信?”
让陈宫牵线联系,总好过大半夜的攀檐跃墙,辛苦这一趟。
“在公台家中借住,已是打扰,若再麻烦于他,我这心中过不去。”
徐庶起身摆手,
“顾小兄弟送到此处便可,外头夜风寒凉,快些进去吧。”
顾至望着徐庶远去的背影,忽而想到曹操临走前的嘱托。
在原来的世界线中,曹操从未怀疑过陈宫的忠诚,几乎对陈宫毫不设防。
但在这个世界,曹操因为细作一事,对细作曾经服侍过的陈宫产生了怀疑。
他将陈宫留下,不但彰显了既往不咎的信任,同时也是一种试探。
颇为讽刺的是。
在原来的世界线中,陈宫背叛了曹操,险些让曹操陷入万劫不复之地。
但在这个世界,曹操对东郡豪族的压制手段并没有那么霸道,也还没有杀掉名士边让,未曾屠戮边氏一族。更重要的是,本该被陈宫迎入兖州,奉为新主的吕布,此刻还在董卓帐下做着治安队队长,丝毫没有分身的可能。
在这种情况下,陈宫还会背叛吗?
出于某种不知名的考量,顾至将选择的天平倾向了“是”。
对于这个疑问,第二日,荀彧也给出了接近肯定的答案。
“主公拿下东郡的时日尚早,根基尚浅,如今又获了兖州,暗处有不少人盯着。
“无论是兖州境内,还是兖州境外,意图拔除主公之势,以此谋取利益的人不在少数。
“公台与主公并非一路人,若是有人将王肱离去的始末告诉了公台……”
剩下的内容,荀彧没有明说出口,但顾至已然意会。
要是让陈宫知道——当初王肱丢下东郡跑路,害得陈宫不得不把曹操请入东郡,以对抗黑山贼这件事——整件事的始末,都是曹操和他们设计的。
那么陈宫一定会气得呕血,怒斥“不把东郡的安危当一回事”“惺惺作态装好人”的奸雄行径,毫不犹豫地叛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