喻和颂看着他掀开被子在病床上躺下,才摊开毯子,仰面躺回到沙发上。
他没再往病床方向看,直接合了眼。
似有若无的,能感觉到专注落到他身上的视线。
难以忽视,本该是扰人心神的。
喻和颂盖下的眼睫颤了颤,却是很快入了梦乡。
无梦安睡到下午第一节课前的预备铃响。
江季烔还要留在医务室继续观察,喻和颂独自回了教学楼。
下午的课,喻和颂上得有些出神。
不只是因为中午的插曲,还有晚上要做的事。
最后一节下课铃响,放晴的A市被天际的火烧云笼罩在一片昏黄之中。
喻和颂和往常一样收拾好书包,跟窦英祺和苗景同一起离开学校,坐上自家的私家车。
上车后,喻和颂直接开口。
“林叔,今天先不回家。”
轿车从市中心繁华路段,开了一个多小时,开到荒凉的老城区。
夜幕降临。
成片破旧的矮房被寂静无声地笼罩在夜色中。
喻和颂让林叔将车停在一片空地前,从书包里拿出一份文件,推开车门下了车。
·
“扣扣。”
两下敲门声响起。
正在做饭的女人以为是丈夫出门没带钥匙,关了火,匆匆跑出厨房。
经过客厅,见正坐在桌子前乖乖写作业的女儿仰头看来,她冲女儿打手语。
[爸爸回家了。]
小女孩眼睛一亮,放下笔跑向女人。
女人笑着搂住跑来的女儿,而后牵起小女孩的手,一起往大门方向走。
门打开,发现门外站的是个陌生男人,女人的脸上灿烂的笑容微滞。
男人一身笔挺西装,戴着一副金丝眼镜,长相儒雅。
看着面前散发着与周遭格格不入矜贵气息的男人,女人小心开口询问。
“请问您是?”
男人抬手轻推眼镜,冲女人露出和善笑容,随后递出一张名片。
“我是喻氏城南郊区项目的负责人,喻阳城,我来找您的丈夫,请问他在家吗?”
听到喻氏二字,女人身形微不可见地颤了颤。
好一会儿,她才反应过来接下喻阳城递出的名片,回答道。
“我丈夫做工还没回来。”
话说完,她捏着名片的手微微收紧,而后有些控制不住声音颤抖地再次补充道。
“他一般回家比较晚,喻先生您要不改天……”
话还没说完,被喻阳城微笑打断。
“不碍事,我今天专程来找他,方便让我进去坐坐吗?我可以等。”
女人没有马上接话。
她一张脸在灯光下逐渐苍白,直到垂在身侧的手被小女孩拉着晃了晃。
女人低下头,看到小女孩打手语。
[妈妈,这个叔叔是谁?]
短暂沉默,女人牵起笑,回应小女孩。
[叔叔是爸爸的朋友,来找爸爸,他想在客厅等一等爸爸回家,小诺先拿作业回房间写,好不好?]
小女孩乖乖点了点头,又忍不住,侧过脸看了门口的喻阳城一眼。
喻阳城见小女孩看来,对小女孩露出笑容。
小女孩羞怯地往妈妈身后躲了躲,而后听话地跑进屋里,拿上作业进了卧室。
见卧室门关上,女人才往后退出一步,让喻阳城进屋。
重新关上门,她语气难掩小心开口。
“我去给您倒杯水。”
喻阳城没有拒绝。
等女人进了厨房,他视线缓慢扫过眼前房屋内所有家具与摆设。
裂缝补了又补的墙壁,老旧的家具,小到仅仅只是摆了一张狭窄旧沙发和一台电视机,就已经无法再容纳下几个人的勉强可以称之为客厅的客厅。
女人很快从厨房端了杯热水出来。
热水里放了不少枸杞,杯子也看得出尽可能挑了最新的。
她将水杯放到茶几上,有些局促地扯了扯身上的围裙,才后知后觉反应过来围裙忘记脱掉。
手忙脚乱脱下满是油污的围裙,女人对喻阳城指了指沙发。
“您坐着等吧,我丈夫回来应该还要些时候。”
喻阳城视线缓缓落到那张铺着不知道经过几手的旧毯子上。
在沉默中,女人脸色有些发白地弯下腰,拿手拍了拍毯子。
喻阳城看着她动作,最终也只是拉了张椅子坐下。
客厅气氛凝滞。
见喻阳城坐下了,女人道。
“厨房里菜做到一半,放久了味道该坏了,喻先生您先在客厅等,我回趟厨房把菜烧好。”
说完转身,刚迈出一步,听见喻阳城不急不缓的声音。
“合同的事,你丈夫跟你商量过吗?”
女人脚步一顿。
她身前捏着围裙的手逐渐收紧,等转回身,却尽量表情无异道:“什么合同?我丈夫不太跟我说他工作上的事。”
喻阳城静静注视着女人。
见女人额间逐渐冒出冷汗,他才轻笑开口。
“啊,原来不知道啊,那我来和你说说也无妨。”
“喻先生,我知识不高,不太懂这些什么合同之类的东西,您要不还是等我先生回来……”
女人说话的声音已经完全抑制不住颤抖,然而话才说到一半,又被喻阳城打断。
坐在椅子上西装革履的男人虽然是仰视视角,姿态却高高在上。
“我们给了你先生一份合同,只要你先生签下,你们可以获得一笔不菲的赔偿,这笔赔偿足够你们搬离A市,无忧生活十年,并给你们的女儿装一副好的人工耳蜗。”
喻阳城慢条斯理说完,看着女人眼眶逐渐泛红,他毫无波澜缓缓继续道。
“你们的女儿,小诺?今年应该已经6岁了吧?再拖下去,就会错过装人工耳蜗最佳的时机,你们想她做一辈子的聋子和哑巴吗?”
话才说到一半,女人的眼泪先流了下来。
她扑通一下跪了下来,跪下后下意识朝卧室方向看去,尽管知道女儿听不见,但仍是确认了卧室方向没有任何动静,才哽咽着恳求开口。
“喻先生,你们让我丈夫怎么选?那些工地里的师傅,都是信任我丈夫跟了我丈夫很多年的,还有好些是跟着我丈夫一起从山里出来的老乡。老张家的孩子,去年生了病,现在命全靠钱在续着,老林老婆去年在厂里压断了手,现在全家就靠他一个人养着,我们不能为了自己家的孩子,去送了别人的命啊……”
女人说越说声音越抖,到最后每一个出口的字都在用尽浑身力气。
可她哀求的男人,连眼睛都没有眨一下,依旧端坐着,面无表情高高在上注视着她。
看着女人哭得情绪逐渐崩溃,他才大发慈悲般开口。
“我已经给了你们选择,你说的这些,是你们自己需要解决的问题,和我又有什么关系?”
女人手脚冰冷得几乎已经说不出话,但在看了一眼卧室方向后,她还是鼓足勇气开口。
“我们只是在拿回我们应得的,我们没有多要一分,为什么连这也那么困难?”
喻阳城缓缓笑了,笑里尽是凉薄。
“应得的?这世上哪有什么应得,手握权力的人,才有资格说应得。”
话说完,他仿佛耐心耗尽般站起身。
“最后再给你们一个星期的考虑时间,我也不想这件事变得更加复杂,如果一个星期后你们还是不肯签下协议,现在答应给你们的这笔钱,我们也会收回。”
他轻轻理了理西装衣摆,朝外走去,轻飘飘丢下一句。
“人还是见好就收吧。”
话说完,走到门口拉开门,和门外正准备抬手敲门的人撞了个正着。
看清门外人的瞬间,进到这间屋子后一直从容不迫高高在上的男人,表情有一瞬凝滞。
他阴沉下脸色。
“你怎么会在这里?”
喻和颂没有接喻阳城的话。
他视线越过喻阳城,往屋里看了一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