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站不起来,就没食欲,可拉的却特别多,”憋气的农夫蹲下身,示意兽医看向里面,“瞧瞧它们瘦的,这个秋天又是一个该死的季节!”
林维伦将煤油灯提进了些,果然发现这里面大多数都是30-40天左右的雏鹅。
这些小家伙羽毛蓬松凌乱,头深深歪斜着,长长的脖子拧成一个半圆,两条腿无力瘫在地上。姿势诡异,有点像水蛇。
林维伦在最近的雏鹅身上摸了一下,半空中立刻浮现出一行熟悉的文字。
【一只鹅副黏病毒病的鹅】
“是软脚综合症么?”罗宾逊带着点希冀问,“如果是,我就不需要额外掏钱买药了,给它们加点蛋壳就可以了吧?”
“很可惜,”林维伦取出手帕当垫布,按住最近的一只鹅将其拽了出来,“你恐怕不止得付出几只鸡蛋的钱了,看这里。”
他高举雏鹅的屁股,让煤油灯的光芒清晰映照出那糊在上面的一层又一层。
“腹泻,绿色的腹泻,不太严重,但已经开始。精神萎靡,这个长眼睛都能看出来。鼻腔分泌物增多,还有声音,你听见了吗?”
罗宾逊捂着鼻子,“什么声音?”
“咯咯咯,”林维伦将软塌塌的鹅靠了过去,指着歪曲的脖子说,“听,喉咙里有‘咯咯咯’的声音,这是嗓子肿大且呼吸困难的症状。先生,让你失望了,这是鹅副黏病毒病。”
罗宾逊瞪大了眼睛,“什么什么病毒?”
“鹅副黏病毒,”林维伦将鹅放下,起身拍拍手,特别有耐心地解释,“一种罕见,这个时代非常罕见的传染病。还好你发现的比较早,要是再晚几天,你就能收获一筐,不,一鹅舍死鹅了。”
说到这,他扭头看了一眼被农夫划分到健康鹅那一片鹅舍,又补充了一句,“或许现在也不远了,副黏病毒传染性很强,你有检查过那些小家伙们吗?”
三秒后,罗宾逊才反应过来兽医在说什么。
他指着对面的人,一些类似“混蛋”、“不学无术的垃圾”、“愚蠢的兽医”、“你会不会诊断啊可恶的地鼠”、“你给我有多远滚多远”的词语相继出现在他口腔中,又被他硬生生咽了回去。
因为他忽然想起了一件事,眼前的人不是其他什么普通兽医,而是维纶林格特。
这人第一次出现在费迪南德的农场里,就判断出费迪家的牛感染了寄生虫。
费迪南德曾和他硬碰硬,结果农场被封一个月,被农业部消灭了三头最值钱的牛。
这人也曾出现在斯图尔特家的养鸡场里,诊断出养鸡场的饲料出了问题,所有鸡全部患有痛风和脂肪肝。
斯图尔特试图狡辩,结果被农业部强制关闭鸡场,不仅赔了一大笔钱,还被送进监狱一个星期。
这人也是让德纳姆镇北集市80%卖鸡摊贩停业整改的罪魁祸首,还曾将镇上一户养鹦鹉的人家全部送进医院,那只鹦鹉当然也没逃过死亡的命运。
罗宾逊开始发抖,从脚开始,过电一样抖到头部最顶点。
这哪是什么兽医?这是他吗的瘟疫使者,地狱助手,魔鬼代言人!
“我….还没有,”可怜的农夫摇摇晃晃站了起来,向对着什么神秘力量妥协一般,用一种乞求的语气说,“先生,能帮我看看么?如果真的是你说的什么什么病毒,还、还有希望治疗么?”
“如果发现的早,或许能救下来一部分尚未感染的。”林维伦不知道罗宾逊脑补了什么,看着对方变幻莫测的眼神,声音平静地说道,“当然,前提是先把账单结了。”
说罢,他将上个月、上上个月的账单递了过去,“如果是我,三分钟就能分出你的哪些鹅有问题,哪些鹅是健康的。剩下的所有时间都可以用来治疗。”
“但如果你换成其他人,我指的是农业部,光是抽血、送样本到实验室、排队检验、隔离分查….”
“就是你了!先生!”罗宾逊一把拽过账单,凉飕飕的风硬是吹出一头汗,“不、不要告诉什么农业部!千万不要!我、我家所有的财产都在这里了!你想要什么都行!如、如果钱不够,我就….我就….”
刺眼的阳光下,林维伦弯着嘴角帮他接上话,“用其他东西抵?”
“什么?”罗宾逊咽了咽口水,慌张地问,“你想要什么?”
林维伦缓缓露出一个微笑,却没有回答,只是戴好橡胶手套和口罩,开始一只只检查健康鹅舍。
期间他让罗宾逊去打扫出一间绝对干净的仓库,并一定要做好消毒。
“因为目前还没有特别好的、对于鹅类的抗病毒药,”他轻声说道,“如果有尚未感染的,必须尽快移走。剩下的就听上帝的旨意吧。”
罗宾逊听的腿一软,但还是和妻子来来回回忙碌了起来。
期间他还殷勤地为兽医递上妻子刚温好的茶壶肉汤,一个生锈的大茶壶里是沸腾的动物内脏、骨头和脂肪,蒸腾的热气里冒出最廉价的油脂味。
林维伦看了一眼,以为主人端给他一壶黑啤酒泡烟头灰。
“….不了,谢谢,我不是很饿。”
罗宾逊的妻子窘迫地攥住围裙,小心翼翼地问,“那…..炸土豆和果皮汤可以吗?”
女人脸上的神情林维伦太熟悉了,这种如果对方不接受,就会陷进巨大的自我怀疑与自责懊恼的表情…..
他点点头,“好的,那么麻烦了。”
女人这才松了口气,提起裙摆去了厨房。
炸土豆就是盐粒洒在土豆块上,又咸又干,吃下一口,感觉嗓子被粗盐粒磨了一变。
但果皮汤却意外的好喝。
女主人用的是最简单的橙皮和葱头,可能因为客人的关系,还加了一点点三叶草花蜜,味道清香甘甜,很好的温暖了空荡荡的胃。
一顿简单早餐似乎让罗宾逊彻底放下了心,脸上的表情也不那么僵硬了。
不过他确实幸运。
不,应该说,他的细心和负责救了自己。
因为采取措施真的很及时。当罗宾逊发现鹅群不对劲时,第一时间就将出问题的鹅单独隔离,这导致病毒尚未大面积传播,就被兽医截断了。
一个半小时后,他的鹅舍竟然抢救出来近三分之二的鹅。
这意味着只需要两三个星期,他就能把损失补全。
不幸中的万幸!
至于其他被确诊感染的,林格特先生给他看了每一只鹅的屁股、喉咙以及腿部,竟然真的全部有问题。
罗宾逊心服口服,“您真、真的太厉害了…..只是我还有个问题,”他指着被单独分出来的两只问,“请问先生,那只有什么问题么?”
“哦,”林维伦头也没抬,轻飘飘地说,“这两只,是你的‘账单’。”
账单?
罗宾逊愣了一下,才反应过来兽医的意思。
恍惚间,他脑海里蓦地回荡起费迪南德曾在酒馆里大肆咒骂兽医的话。
“那就是世界上最黑心的家伙!不仅收取昂贵的诊疗费,还会把带走的牲畜吃掉!吃掉!”
“我们应该奋起反抗!把这种地狱爬出来饿鬼赶出德纳姆!”
农夫的心脏高高揪了起来。
第23章
“您在说什么啊先生?”罗宾逊开始装傻,“账单我会付给你们的,你带走我健康的鹅算怎么回事?”
“哦?”林维伦挑眉,“如果你会付账,那最好了。两个月的欠款2磅10先令,这次外诊8先令,后续你要额外购买的药剂3先令6便士。看在果皮汤的份儿上,6便士一笔勾销,总计3磅1先令,真是个吉利的数字,是不是?”
“哦,拜托,”罗宾逊搓搓手,一副快被英镑压扁的架势,“行行好,林格特老爷,我们已经和费里诊所合作很多年啦!没有当月付账的先例。”
“所以这次,我只先给你结上上个月的好吗?上个月和这个月的,咱们放到下个月一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