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完,罗宾逊就打开钱夹,从里面取出一枚硬币递了过去。
“1英镑,愿上帝保佑你,林格特先生。”
这其实是罗宾逊给钱最痛快的一次了,他甚至有点沾沾自喜。毕竟像他这样爱戴兽医的农户,实在太少了。
要不是林格特这次的确帮他解决了大麻烦,否则罗宾逊想一直胡搅蛮缠到圣诞节。
反正后续他家的鹅也不会再出什么问题了。
“老婆!”想到这,农夫叫了一声,“快把那两只鹅带回去关好!好了,请快把钱收下吧,先生,你也瞧见了,我家里还有一大堆事哩!”
林维伦盯着那枚硬币,缓缓抬眼,“我什么时候说,那两只鹅是健康的了?”
罗宾逊脸上的表情裂了一下,“什、什么?”
年轻兽医慢条斯理将手套摘下,“我说过,目前没有很好的抗鹅副黏病毒的药物,但轻症的鹅也是有治愈机会的——只要兽医能找到对症的药物。”
罗宾逊一颗心擂鼓似得跳了起来。
糟糕,他想,他好像办了一件错误的事。
“看你的这两只鹅,”林维伦蓝色的眼睛里闪烁着嘲弄,“看见它们微微颤抖的双腿了么?不超过两天,它俩就会像重症鹅一样趴在地上。我刚刚想把它们带回去,是因为担心它俩会传染给你其他健康的鹅,也是因为只有我才能给它们生还的可能。”
“对了,我是不是说了‘账单’两个字?照顾它们是需要付钱的,难道你以为我会免费帮你么?不过,既然你不想,那就算——”
“哦不!先生!”罗宾逊慌忙拉住林维伦,恨不得立刻把鹅塞进他怀里,“别这样!请相信我并没有这个意思!您是如此善良!谢谢您肯帮忙!钱、钱记账就好,我一定会还的!只要您愿意照顾它俩!”
好巧不巧,那两只都是雏母鹅,绒毛才刚退掉,过不了多久就可以开始产蛋了。
蛋,鹅毛,鹅肉,全都是钱啊!
罗宾逊满头大汗,只责怪自己错怪了兽医的善良。
这么好的人,根本就是天使!费迪南德纯粹是诋毁人家!
林维伦无奈地看着他,最后勉为其难地指了指车,“如果你如此坚持——那就请将它俩捆好放上去吧。”
罗宾逊立刻感恩戴德地道谢,然后手脚麻利地将鹅塞进后座。
不算漫长的早晨终于要度过了,罗孚车行驶在窄而不太平整的道路上。矮小的农缓缓在后视镜中消失,一缕缕的阳光被阴云分割成并不耀眼的碎片。
一只雏鹅将脑袋搁在前座的扶手上,长长的脖子随着车辆抖动而晃来晃去,不时会碰到林维纶的胳膊。
“好了,乖孩子,用不了多久,就会到我们的新家。”他漫不经心地抽出只手,抚摸着细细的长颈,然后是肥软的胸脯,蓬松的羽毛翅膀,还有捏起来肉感很重的下腹。
一行文字时时刻刻漂浮在他触碰过的上空。
【一只软脚综合症的鹅】
“但在那之前,你俩还需要一点蛋壳和钙粉。”
年轻兽医的眼底仿佛初晨的大海,跳动的欲望汇成璀璨的海平面。
他饿了。
非常。
回程的半途中天开始下雨,细细密密的雨滴连绵成片,很快浇湿了整座小镇。
诊所里排队的人都扛不住回家了,老费里轻轻松松解决了剩下的一部分。
等林维纶回来的时候,屋内只剩飘散的咖啡味。
“刚刚伯爵那边打来了电话,”阿尔玛轻松地说,“今天庄园人满为患,天气又差,可爱的兽医可以休息两天,直至宴会开始。”
老费里吹了吹胡子,“贵族老爷们已经到了?”
“还有不少夫人小姐,”女管家整理着厚厚一叠收款单,语气中难掩向往,“听说这次宴会规模很大,连慕尼黑的贵族小姐也都来了。有人看见那些小姐的裙子花纹,是报纸上都没有刊登过的呢!”
费里实在不理解几条裙子有什么值得向往的,他披上雨衣,去外面看他的宝贝罗孚车。
然后院子里炸响惊叫,“什么东西在我的车里拉….拉了?!林格特!见鬼,你把什么动物塞进我的罗孚里了?!你知道这个车座垫的清洗费多少钱么!”
林维纶找到一个移动木箱,将两只鹅塞了进去,“午餐我来做。”
院子里沉默半晌:“…..能不能吃牛肉?今早面包房的玛姬送来了新鲜的小牛肉,为了感谢你帮她家的小百合成功接生。”
小百合是条快三岁的牧羊犬,因为骨盆过窄而导致难产。
当时玛姬急哭了,林维纶忙活了半夜,才将六只小狗崽成功掏了出来。顺便还帮小百合清理干净了脏兮兮的盆腔。
至于小牛肉,林维纶曾听玛姬说过,那是来自她女婿的农场,一个偏远的、勉力支撑的小农场。
林维纶曾见过那女婿一面,典型的英国农夫,喜欢戴颜色各异的小领巾,背带裤像焊在身上。没有丝毫经商的天赋,只知道使用父辈的经验去调配饲料。
但牛确实养的不错,就是没什么人光顾,也没有固定的合作伙伴。
平时只能费劲销售给周边的小商小贩,或是卖些牛奶以供家庭开支。
“没问题,等我一下。”
将两只鹅安顿好,又给它们配了新的营养餐,确认这俩没有感染副黏病毒后,林维纶去洗了手,从小雨淅沥的菜园中揪了几把菠菜。
他不打算做的太复杂,不过阴雨天气实在需要一些温暖的东西。
比如一盘能让人十指大动的菠菜水牛芝土豆团子汤。
橱柜里有女管家刚购买的格洛斯特芝士,橙黄色,质地温和,隔水融化后和打成馅的小牛肉、土豆泥、菠菜碎一起搅拌混合成细腻的泥。调味选择口味重些的粗盐、黑胡椒以及肉豆蔻粉外加一些百里香。
“可惜没有陈酿花雕。”林维纶翻动着老费里的酒柜,最终选择了昂贵的金朗姆给小牛肉去除腥气。最后再徒手把混合馅料揉搓成一个个饱满浑圆的小团子。
“我好像已经闻到香味了?”阿尔玛趴在门边,目光炯炯,“希望下午都没有客人,这样就能慢慢享受我们的午餐。”
林维纶笑了一下,取出三支啤酒杯递过去,“或许可以帮我用沸水泡煮一下?”
阿尔玛盯着他的手,“可我们还在工作时间……”
“大雨,低温,”林维纶漫不经心地晃了晃手,“没人会在这种时候敲响兽医诊所的门。”
管家太太深吸一口气后,欢天喜地取下了酒杯。
另一边的小煎锅已经烧热了,林维纶放入黄油融化,接着倒上橄榄油,等烧出香气,将小团子放入,煎成金灿灿的明黄色。接着把团子摆到锅边,低温慢烤的同时,在另一边倒入蒜末和培根碎,然后倒入牛奶煮沸。
这还没完,他没忘记切碎的柠檬皮和意大利香草,等小团子一个个吸饱了汤汁,变成滚圆奶白的颜色后,再撒上一层厚厚的温斯利代尔干酪与碎罗勒。
装盘时管家太太刚巧送来了滚烫的酒杯,看见满满一盘芝士水牛团子时,她立刻抬手捂住眼睛。
“如果当初地狱的魔鬼用这个蛊惑世人,我想没有人能守住对上帝的敬爱!我在控诉你呢,林格特!你简直是魔鬼!”
“已经不知道有多少人如此夸我了。”林维纶在酒杯中倒入金朗姆,在放上咸干酪。
还未褪去的高温很快将干酪烫成流动的液体,他在上面倒上浅浅一层富糖浆和青柠汁,最后插入半根肉桂做装饰。
透明的玻璃杯里仿佛是晚霞流淌进橡木林,橙红的颜色包裹着夕阳浸泡下松木的清香。
老费里手里的报纸已经好几分钟没有翻过了,老花镜后面的眼睛直勾勾盯着餐厅。
林维纶看了他一眼,顺手又用剩下的香草和肉桂,加一点淡奶油、面粉,炸了一盘芳香苹果薯条。
雨声滴滴答答,潮湿的空气柔软而清凉。
三人围坐在桃纹木的餐桌旁,头顶的电灯洒下明黄色的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