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我知道答案了。”朝恹低低地笑了一声,自讽意味十足,“早就知道了,却还是不敢相信,现在听到你这句话,心里就有数了。”
顾筠动了动嘴唇,道:“我说了,我融不进大宣。”
“你根本没有想要融入大宣。”朝恹道。
顾筠道:“人总要落叶归根。”
朝恹道:“所以我和孩子就是你需要丢开的负担。既然如此,为什么还要答应在一起?注定悲剧,不如当初不在一起。”
顾筠道:“……你的意思是我们一开始就不该在一起?还是你在怪我没有抵抗住你的追求?”
顿上片刻,“我一开始并不知道可以回去,但凡知道,总要再慎重一些。如果你是这样想的,那我觉得我应该收回之前的话,这样既让你烦恼,又让我烦恼。我们……”
直接分开几个字在嘴里转了几转,终究是没能说出口来。
它们像锋利的刀子,每一次转动,都将舌面割出数道伤痕,倘若说出口来,又会将爱的人伤成什么样呢?
可是,他们对彼此的了解到了即便话不说出口,也能明白的程度。
朝恹的呼吸变得重而急促,他死死盯着顾筠。从顾筠垂着的眼睛,看到他的鼻梁,再看到他的嘴唇。
他想说自己没有那个意思,可他喘不过气,喉咙像是被堵住了,怎么也说不出话来。
头痛到炸开一般,心脏砰砰直跳,自己能清晰地感觉到心搏,甚至感到心前区疼痛,手臂伤口疼痛却是怎么也感觉不到,像是无限期地被隐藏了下去。
朝恹尝试平复状态,可悲得是,他做不到,他像个彻头彻尾的失败者。
浑身热得厉害,眼睛亦是如此,多年未曾有过这样的状况了。朝恹坐了回去,以手支着额头,刚刚好遮住眼睛。
阴影如水倾斜而下,隐蔽其间,眼部热意依然散不去,仿佛跟身体其他部位连做一团。
朝恹听到顾筠起身走路的细微动静,此时此刻,他的大脑无法思考,几乎下意识侧身,拉住了顾筠的衣袖。
顾筠朝他看来。
仅此一眼,时间似乎倒流,他想到了当初他也是这样拉着前皇后,当今母后皇太后的衣袖。值得一提的是,当时他不知道被丢下的原因,而现在他知道被丢下的原因,却依然改变不了结局。
谁能与他为敌?朝恹做不到,原来万人之上,也有做不到的事情。
朝恹把手指捏得咯嘣响,那段柔软的袖子压出数道褶皱,皱巴巴的。乍然看去,当真像极了他们现在的感情。
顾筠视线落去,便想到这点。他转过了身,说:“我去请太医来。”何等体贴入微,又何等伤人。
朝恹面部绷紧,一把将其拽入怀里。浓密的头发冰凉凉地扑到脸上,两人紧挨着却感觉不到对方的温度。朝恹收紧了力度,勒得顾筠有些疼,可他没有做声,这种感觉能叫他心里好受许多。
朝恹凶狠地亲吻他的脖颈:“你为什么连骗我一下都不肯?我对你不好吗?”
顾筠问他:“难道这样你会好受一些?”
朝恹道:“你到底是怎样培养出来的?”
顾筠道:“我的亲朋好友,包括你,给了我足够的爱,所以我成长成了这个样子。”
朝恹亲吻得更加用力了,所过之处,火辣辣,顾筠摸了一下,有些发肿。他转过了头,慢慢地去蹭对方的嘴唇:“陛下,你值得被爱,我从来不后悔爱你。即便分开,我也不会忘了你,是我负你,抱歉,我向你立誓,此生不会再寻他人。”
顾筠说完,感觉衣领边缘润湿了一点,有一点热。
朝恹:“不走不行吗?”
顾筠没有吭声,酸涩热胀席卷眼眶。
朝恹:“阿筠,我求你别走。”别让我恨你。
顾筠紧紧咬着牙齿,那股忽然涌出的泪意总算憋了回去。他依然沉默着,用沉默来表达自己的想法。
……
冬夜,万物寂静。
顾筠坐在炉边烤肉,这在他看来是一件极有意思的乐事。油烟混着肉香一并呛来,呛得人的口鼻不适,顾筠忍不住咳嗽,咳嗽到后来,居然落下了泪。
他尝试擦拭,或许是手帕有催泪的效果,这一哭居然止不住了,泪水像倾泻而下的暴雨,泛滥成灾,瞬间打湿脸颊。
许景舟在一旁逗着大囡,瞧见这一幕,让张司设抱着大囡,带着人下去,自己则走了上去,摸了摸身上,摸出一叠手帕递给顾筠。
还好他预想到这一幕,早有准备。
顾筠抵着脑袋,胡乱接过,捏作一团,捂住眼睛。
许景舟双手撑着膝盖,歪头朝他看去,看了片刻,道:“再哭要把大宣淹了。”
顾筠摸索着伸脚朝他踢去。许景舟连同板凳一并搬出一米,笑着说道:“不过不用担心我,我会游泳。我爸真有先见之明,早早让我学了游泳。”
顾筠放下了手帕,眼睛布有血丝,微微泛红:“你什么时候回去做事。”他的声音有些发哑。
“我才休息几个时辰,你又要赶我走了,当真没有良心。”许景舟搬着板凳坐到顾筠身旁,很认真道,“你既然已经作出了抉择,就不要再回头去纠结了,这样很有可能什么都错失。”
顾筠道:“我知道的。我只是觉得对不起他。”
“人的一生,会遇到很多人,他也只是你生命中的一个过客,这是早就注定好的,现下不能怪你,不过造化弄人。
“再则,我们理智点来说,你和他起码还有四五十年的生命,虽然你们现在相爱,可未来呢?横着与亲人朋友永不再见的隔阂,谁说得准。
“他是帝王,基于现在的制度和社会,以后有了别人也不会有人反对。”
许景舟伸手揉了揉他的脑袋,叹了口气,“彩虹易逝,琉璃易碎。你现在离开,反而是给这段恋爱画上最圆满的句号,就让它停留在这里,停留在最美好的时候,以后回忆起来,尽然都是甜蜜。”
许景舟说完,起身离开了。
顾筠静静地坐了一会,捻起一块烤肉,入口,好苦,再喝酒水,更苦了。
红墙金瓦凝成厚厚一层寒意,北风呼啸。朝恹立在窗边,视线穿过缝隙,看着里面的顾筠,干裂冰冷的唇瓣沾上飞来的小雪,轻轻一抿,化了,也苦。
……
第二日下午,许景舟回去做事了,临行之前,他再三叮嘱顾筠一定要照顾好自己。顾筠应下,送走许景舟,回身见到朝恹。
朝恹不知在空地立了多久,斗篷、头发乃至睫毛之上覆着薄薄一层飞雪,慢慢融化。顾筠撑着素伞,遮到他的头顶,朝恹摸了下他的手,拿过了伞,让人拿了一个手炉给他:“好好暖暖,别着寒了。”
顾筠问他:“这话应当与你说才是,回去喝碗驱寒汤?”
朝恹应好。两人并肩而行数步,朝恹抬头看向远方,灰蒙蒙的天空之下,高深城墙越发压抑,他道:“阿筠,我们分开一段时间吧,我怕我以后不习惯。”
顾筠道:“多久?”
朝恹道:“没有想好。”
过了很久,顾筠开口:“好。”声音有点发颤。他把头扭到一边,不去看朝恹了。
第174章
……
因为这话,顾筠提前去了北境固金镇试种地。他处理这边的事情,收拾东西时,大囡在哭,似乎是察觉到了分别的气息,他忍住不去看他,只对朝恹说,要好好照顾孩子。
朝恹把大囡抱在怀里,轻轻拍着,道:“好。”
顾筠将他看了一会,道:“照顾好自己。”
朝恹道:“你也是。”朝恹腾出一只手抚摸他的脸颊,喉结滚动几下,收回了手,“一路顺利。”
顾筠就此出发,带着比上次更多的人。这些人中很大部分都是原来的班子,只有一小部分不是,他们正是各地派来利民司学习的官吏,此次跟着一起,是为增长见识。
一场人浩浩荡荡地向着北境而去。车马攒动,声音杂乱,时间在此成了虚无,悄无声息地流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