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也不知道了。
后悔吗?后悔的,可是话已经出口了,要反悔吗?事情还没有到无法挽回的地步不是吗?
朝恹脱去祭天用的衮冕,立在殿前,看着站在里面,与大囡玩耍的顾筠。
第177章
朝恹换下祭天用的衮冕,来到坤宁殿前,看着站在里面,与大囡玩耍的顾筠。
乌金西坠,暮色汹涌。
朝恹淹没在一片暗色之中,夜风嚎啕,飞檐翘角之下,惊鸟铃晃动,清脆的声音似要冲破云霄。
顾筠似有所感,扭头看来。
“陛下。”他自然而然地绽放出一个灿烂的笑容。
温暖气流瞬间袭来,风声铃声,似乎都被隔绝了,再也听不到了。
事情确实不到无法挽回的地方,可是……再来一次,很大概率又是自己退步。虽说是冲动之下说出的话,但是细细想来,这应是自己潜意识早就想说的话。
顾筠已经作出决定,明眼看来,并不会因他的反对改变。
既然如此,何必再要折腾。
朝恹跨入殿内,手中奏章,递给跟随左右的赵禾,走到顾筠身旁,撩起衣摆,半蹲下来,和他一起逗弄大囡。
大囡一会抱抱这个,一会抱抱那个,哪个都很喜欢。
——顾筠即便离开大囡很长一段时间,大囡依然与他亲近。
朝恹逗弄片刻大囡,让赵禾把大囡带下去,抱起顾筠,将礼舆上未完的事情做完了。
大汗淋漓,两人紧紧相依,呼出的气息,不分彼此。事毕,朝恹拿了给大囡定下的几个名字,让顾筠选。
这些名字礼部等都有参与,意义自然个个极好。顾筠看着哪个都很合适,他靠在床头,披着衣服,随手指了一个:“瑾庚。瑾为美玉,庚主刚健。”
朝恹道:“朝瑾庚。”
他念了一遍,笑着说好。
顾筠侧头看他,定定看了许久,方才收回视线,跟着笑来。
于是,大囡的名字就定了下来。
顾筠没在这边待上多久,便回了北境那边,这次回京匆匆忙忙,诸多事情未曾处置妥当。
年关之前,他再次进京,如此,总算过了一个全家团聚的年。
这个年过得是分外热闹,不仅因为朝恹有意大办,更是因为杂种麦种的成功,国库的充盈,以及卫所整顿与削打乡绅的顺利进行。反改革同盟历经一年的连打带杀,已经成了秋后的蚂蚱,蹦达不了几天,更别提掀起什么风浪。
——为了防止老皇帝不识好歹,此刻驾鹤西去,影响这个几乎人人欢喜的年,朝恹特意把太医院最好的太医和自己私库里面最好的药材送了过去。
不论如何,老皇帝撑过了这个冬天,到了第二年春
末,他才离世。
离开得悄无声息,得知他的去世,众人惊呼,然后按照规矩,“恭恭敬敬”地参与悼念,“痛心无比”地流了几滴眼泪,连同朝恹和圣母皇太后亦是如此。
说回此刻。
彼时,顾筠的名声大噪,盛到宫中之人有时候都忘了称呼皇后,一口一个顾大人。
年过了之后,顾筠的名声非但没有下降,还上升了。
朝恹将顾筠针对大宣所做之事,全部公布了出来。
莫说是平头百姓,就是朝中大臣也为之震撼。一时之间,声望之高,达到令人惊讶的地步。
朝恹收到消息,倒是怔了一会,如顾筠这般的人,倘若与其为敌,必然输欸。他自称真龙天子,可终归只是人而已,而在众人心中,对方已然成了神一般的存在。
所以他永远拦不住对方。
成全,也只能是成了全了。
朝恹把头靠在顾筠的腿上,伸手盖住了脸。寂静的长夜,任何声音都被放大,风声,蜡烛燃烧声,远处侍卫巡逻声,鸟声,铃声,树枝摇晃之声……连同顾筠的心跳声。
朝恹睁着眼睛,在人为制造的一片黑暗里失神。
“你的家乡是怎样的?”朝恹轻声问道。
顾筠记得同他说过,然而仔细追忆,却又没有这个情景的细节,或许是他记错了,毕竟这种事情不是什么重要的事情,再则忙碌的工作会冲淡很多波澜不兴的平淡经历。
顾筠垂下视线,他的眼型不笑之时,有着几分清冷,配着长睫在脸上投下的青黑阴影,叫人觉得离他很有距离。朝恹想到,美人如隔云端。
顾筠道:“我的家乡,那叫华国。在漫长的岁月里,它也有过如同大宣这般情形的时候……”左右现在无事,顾筠将自己记得的,统统描述出来。
这在朝恹听来,他说得很是详细,也很是全面。他的家乡,从模糊不清的想象变得具体起来,生出骨架,生出脉络与血肉,仿佛扶桑,熠熠生辉。
可是,具体了,也就叫人生出畏惧感。
十几亿百姓皆能饱腹,这是怎样的概念?那些宛如仙术的技术又是怎样的概念?平等开放又是怎样的概念?当真是人外有人,天外有天。
如果不是顾筠和许景舟确实带来超出这个时代的知识与认知,他很难相信顾筠口中描述的自己的家乡。
这哪里是国家,这分明是伪装的天界。
朝恹的世界遭到碾压,世界观进行重塑,他沉默了一会,移开手掌。
天上星辰宛如棋盘上的棋子,纵横交错。顾筠说,他的国家,很多年后,也会发展到那种程度,他流芳千古的愿望,终会实现,可他现在没有一点高兴。
星空深邃,从古至今,多少文人墨客借此表达永恒,那么处在几乎不可能有交集的地区,也能看到同样的天空吗?他想。
他这样想了,也这样问了。
顾筠给不出答案,诚然,现在的天空看着与现代的天空别无二致,可是等他离开,谁知道这里的天空会不会发生变化。
他知道朝恹问出这话的缘由,正是因为如此,给不出答案才叫他难过。对方为他放手,可他连这个小问题也回答不了。
他感觉喉咙被棉花堵上了,喉结上下滑动,不适方才缓解。顾筠撑在毛毡上的手抬起,放到朝恹脸上,对方脸上脂肪不多,典型的骨相帅哥,顺着浓郁眉毛往下一点点地摸,即便不看对方,脑海里面也能浮现对方的长相。
顾筠摸到对方的薄而凌乱的嘴唇,触感柔软,微干,弧度紧绷,嘴角朝下微微垂着。他点住对方嘴角,往上拉去。
“知道星辰本质是什么吗?”顾筠问道。
“不知。”朝恹道。
顾筠道:“星辰,主指恒星,是宇宙中进行核聚变、创造元素的熔炉。遵循着诞生、生存、死亡的生命周期,即从星云中诞生,在主序阶段稳定燃烧,最终以超新星爆发等壮烈方式结束生命,将富含重元素的物质抛回宇宙,成为孕育下一代恒星与行星的星尘。因此,我们每一个人,在物理层面上,都是名副其实的、跨越了亿万光年的星尘。”
朝恹:“……”
朝恹显出无奈的神情,长长叹了口气,紧接着佯装恼火:“你是在鄙视我这个古人吗?”顾筠之前讲起他的家乡,提到过他的家乡把类似自己的人称为古人,换而言之,自己在他眼里,就是古人。处在旧的时代,思想与社会皆未进行彻底地改变。
顾筠笑了起来。
朝恹枕在他的腿上,头侧紧贴他的腹部,能够清楚感觉到他笑之时,腹部与腿部的肌肉变化。
朝恹也笑了起来,笑起来的模样与顾筠并无不同,嘴在动,眼却没有动。他的目光紧紧抓着顾筠,似乎想在有限的时间,无期限地记住。他道:“所以不打算给我好好解释一番吗?顾大人。”
顾筠止住了笑:“一时半会解释不清,后面我列出一二三来,仔细同你说。”
朝恹说好。
顾筠道:“我说那话的意思是,我们能够相遇,是世界上最为奇迹的事情。”
但也不过昙花一现。
朝恹维持着那笑,附和了一句。
两人坐在观星台前,一同仰望星空。春季,来自西北方向的冷空气,强劲、干燥,带着明显的寒意。两人坐到半夜,回了殿中,沐浴更衣,上床睡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