以反问肯定过后,丧气道:“当时仵作探气,您孙儿确实是没气了。”幽幽叹气,“但那之后帝师府上的劫人,胡乱又砍了几刀……”
状若愧疚,从怀里再摸出叠银票,“事后仵作再看才发现真相,但帝师府上的先来了一步,还威胁下官不听话就联合下属拉下官下去,下官上有老下有小,哪敢不听?”
说起来,竟是老泪纵横,抹了好久的眼泪,将眼眶都搓红了,直视端王时又是良心不安,愧疚不已:“今日想起,小公子才二十出头,心痛难以入眠……”
抽噎一声,对上端王眼眶之中真实的泪光。
端王身体蹦得笔直,气得发颤:“是啊!才二十出头的年纪……”
本已是哀伤愤怒笼上心头,又有京兆尹加大火力,擦起眼泪来:“那孙公子,本就是个无根的,死了也就死了,可惜啊……”
长叹一声,愤懑着:“帝师仗着底下门生百个拔一个,以量取胜得了今天的威望……当真欺人!”
说到这里,端王不禁共情无力捶腿,眼角泪光溢出,落下脸颊。
凄凉婉转时,“罢了,以势压人,我们无权无势如何抵抗?”京兆尹又冒出句。
“权势!”端王难忍冷笑,他堂堂皇亲国戚,姓名开头是国姓,谈起权势,一个籍籍无名靠谄媚上位的凭何与他谈权势。
就要迁怒于打压他们的封听筠,京兆尹却适时遗憾出声:“前段时间皇帝不是要考察百官,说是这么说,做却是不做,若是做了,今天之事必能讨个说法,岂会怕他们!”
他义愤填膺,丝毫没注意到端王眼底划过几分晦暗,像似抓住什么机会,猛地站起身,也不管今天来是为问责,抛下京兆尹便神清气爽离开了。
人一走,徒留屋里拾起特拨公款的京兆尹,干脆关了窗户,不打灯笼就摸到了卧房。
卧房床边,一人被五花大绑缠得严严实实,唯独露出来张脸来,还饿得发灰。
天寒地冻着,他不时睁下眼,吸口气,可谓凄凉可怜。
怜得那五官也萎缩着,偏生他和京兆尹本人不说十分像,也有九分。
缺的那一分是饿出来的。
进门的京兆尹踹了一脚地上还有力气蠕动的人,蹲下来提起人就想丢进大理寺去。
思来想去,事先没得到天子吩咐,到底还是松手甩开人作罢。
这一甩,便将人嘴里塞得严丝合缝的破布抖了出来,给了人呜呜咽咽讨好人的机会:“侠士,您放过我吧!这官你爱做多久做多久,放我一条生路就行!”
本就不耐烦做官的人烦躁踹人一脚,从脸上扯下张假皮来,全乎甩在真京兆尹前面。
离了假皮,露出的脸周正硬朗,正是王和。
想到这两天受的窝囊气,王和看着人就来气:“要不是你当不好父母官,我成天装模作样个什么?”
再一伸展身体,咔咔几声后,官袍竟被体块撑小了一圈。
京兆尹认识王和,单是看见这张脸,就悟过来绑他的是谁,两眼一翻竟吓得晕死过去。
比他更“父母官”的右相,此刻也未眠,正与陈祥山第三子姚启挑灯促膝长谈。
“军中之事准备如何?”右相嗓音低哑,眉目间露出几缕困倦。
姚启没错过右相脸上露出的力不从心,转而看向桌上那双密布皱纹的手,面上不动声色:“除去死忠吴利的,都拉拢过来了。”
右相颔首:“届时祭祀先皇,杀了萧成珏封听筠,便扶陈王上位。”
想到陈王那蠢货,姚启缄默一息,压下眼睑点头。
右相再道:“粮食布匹货币,本官皆已准备好,你放心动手。”
姚启拉出笑来:“万事俱备只差起兵,就是……”皇帝那,还有忠心耿耿的禁军。
哪怕皇陵戒备寻常,此事也需小心。
他能想到的,右相不会想不到,倦怠抬起眼皮:“不然本官准备粮草做什么?”
一击不行,就打长久战。
姚启没想到右相会这么理直气壮,却也没想反驳,不等右相赶人就站了起来:“下官先回去了。”
一拍衣袖,走得不带犹豫。
更不知是拒绝还是同意。
右相竟也没动怒,笑了笑漫步出门,守在门外的赵一连忙递上披风,提起灯笼。
多的什么也没做。
赵一分寸感正好,右相却拍着他的肩膀,出乎意料出声:“我老了,逐渐管不住人了。”
眼底杀意外溢,拍人肩膀的手逐渐用力,捏得赵一一颤。
先是吃里扒外的白倚年,再是自以为是的姚启。
前者装得乖巧无害,骗术高超。
后者初生牛犊不怕虎,因陈祥山的照料,一路走得顺风顺水,便真将自己当个人了。
不过他稍稍装弱几分,就原形毕露了出来。当真以为天子因奸佞失了民心,后头的两个王爷,一个早就药石无医,一个就是个草包,就可取而代之了。
也不想想,多少握着兵权的武夫是愚忠封姓,天子可换江山不可改,他姚启一个宵小,凭什么篡位。
若非如此……
心知右相只是被人落了面子,出言不过是出口恶气。赵一自然没蠢笨到出口指责谁,自觉佝偻着身体,方便右相当拐杖撑着走。
这般作态,右相自然满意,满意之后,还有疑心:“你说,白倚年之事,萧成珏知道吗?”
赵一还是没出声,右相竟也自问自答:“想来他也被蒙在鼓里,否则怎会方便了我。”
若无那些句管控银钱,他也察觉不到白倚年擅自挪用他的人。
只是可惜了,花大价钱,却只雇来一群废物。
想通透,又笑了笑:“萧大人啊!萧大人,那皇宫可真是你的归宿!”
然萧大人三字散于风中,萧大人正陷梦中。
梦境恰入整装待发的禁军立于一片,萧亦披着大氅的人站在台阶之上,直面穹顶黑云平袭碾压而来,玄铁盔甲上的冷光与之呼应,盖过了朱红的城墙。
玉石台阶上,吴利急匆匆跑来,铿铿锵锵,称得上爆珠碎玉盘。
他旁边,几缕发丝与石阶同色的温竹安更为从容,对面吴利都登了顶,他还在山脚下一步一挪动。
萧亦都走下来了,温竹安才到半中腰。
“你不老实养病,出来做什么?”温竹安抬眼看向萧亦,就见人三步一咳,五步一喘走下来。
要死不活的萧亦还有心情笑:“来找您取取经。”
病成这样,心态也是顶好的。
奈何温竹安不通人情:“取什么?你都劝不住的人,我能劝什么?”
枕边风都吹不成功,指望他劈天盖脸吹冷风?
萧亦轻轻咳了声,不是炫耀,单纯就事论事:“找不到机会劝,我一开口,他就拿药堵我嘴。”
久而久之,药可安眠,他睡得只差没与世长辞,零星清醒,就听到封听筠调兵要血洗朝堂。
才听只当人唬他,不料出门就见密密麻麻的禁军杵在宫中。
不知道的以为谁要逼宫。
但,封听筠要杀右相也好,找到罪证就行。
杀那些个虾兵蟹将,容易脏了自己的名声。
温思远似笑非笑:“那便是了,谁能劝得住?”
人搁宫中养个病,被传皇帝昏庸无道,不杀逆臣。
人病到昏厥想吃块肉,也要被参皇帝沉迷美.色,要掀起各地食耕牛之风,置农民于危难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