唯独,他不想要那祈福词。
良久没吭声更没立即接,将人晾在原地,起身将敞开的窗户关小,又叫王福烘高了炭火,才走到萧亦身边接下灯, 接完随手往桌子上一撂,又拿过王福找来的暖炉塞萧亦手里。
嘴上没说‘少费力做这些’,表现得却是淋漓尽致。
萧亦本没想大逆不道, 见此含笑问:“陛下不看看灯笼吗?嫌弃臣?”
问话的没轻没重,回话的直击痛处:“药喝了?”
萧亦闭嘴了,走到桌边坐下, 支着头问:“临王那事,陛下要怎么给群臣交待,需要臣走一趟吗?”
“走去阎王殿?”偏头扫王福, 下去拿药。
深知王福跑出去必没好事的萧亦噎住,支着头又在封听筠忍耐界点上横跳:“您独断成这样,臣不太舒服。”
是极其难受,却不是因为封听筠管他管得严。
封听筠有几分气笑,气不过又舍不得,最后将萧亦身上松散的大氅拢紧,好似要将人就这么捆住了:“那你要我如何,你无职无权,与我算哪门子的君臣?”
撇开君臣不谈,能谈的就那几样,萧亦从善如流着:“罪民知错。”
封听筠没话说了。
盯着萧亦看了半晌,兀自站到风口吹风。
将皇帝气成这般,自称罪臣的仍不知悔改,始终挂念着那点:“您真不看看那灯……”笼字未出,便被句“镶金边了?”堵了回去。
没达到目的,萧亦扯了扯嘴角,手里暖炉往桌子上丢,哐啷砸出声响,赚足了天子的目光,再开口老虎头上拔毛:“那是,罪臣做的东西,您哪会看一眼。”
不忘补充,“又没镶金边。”
封听筠彻底气笑了,含气喊了声“萧亦”,对上目光,却又比谁都无力。
没谁比他想问萧亦,身负骂名如何?
抢了萧成珏的身体又如何?
良久,只当他无法设身处地,共情萧亦:“我放你走,你当如何?”
萧亦张了张口,还没出声偏头又咳了起来。
几声沙哑的咳嗽,封听筠便清楚,放走了,萧亦也不会想活。
正值王福端着药小跑进来,封听筠上前再次将暖炉塞到人怀疑,端药喂到人嘴边:“我常分不清,你是厌恶我将你困在皇宫,还是反感这满天流言蜚语。”
萧亦不知是不想喝药,还是怎么,仰头看着封听筠,眼睫湿湿跌在下眼睑上:“骂的都是萧成珏,又无人骂我萧亦。”说完,抓着封听筠的袖子,“我今天不想喝。”
“那你想做什么?”封听筠将萧亦的手拉回暖炉上,扯起袖子盖着,眼不见为净。
“听说今夜有雪,你寝宫那棵梅树快开了,我想去看看。”大雪配初梅,应当是好看的,“你陪我。”
我字说的有几分急,不是气短,是因为封听筠已舀了一勺子药递他嘴边。
往后仰着躲了躲,再重复一遍:“不想喝。”觉得没用,连名带姓,“封听筠,我不想喝。”
封听筠将勺子丢回药碗,捏上眉心不知要拿萧亦怎么办。
然才放在桌上的药碗,碗里墨黑的汤汁还波澜不断,就被只瘦过头的手端起,瞬间连汤带碗扣到了桌上的花盆里。
一套动作下来,拦得找不到间隙拦。
倒完,苦得文竹都喝不下去,从盆边往外吐。
封听筠眼疾手快将萧亦拉了起来,淌到桌上的药正好往下滴。
萧亦被拽得有些懵,站稳瞬间张口就来:“终于受不了我想弄死我了?”
封听筠已然气得没话说,伸手拉来把椅子,顺手扯来件大氅铺上面,直接将萧亦按在椅子上:“待着。”
收拾烂摊子的王福拧了把帕子上的药汁,长叹一口气,外人绞尽脑汁,不急萧大人张口就来来得气人。
帕子收拾不干净,索性转头收拾起萧亦来:“萧大人哎!文武都在逼陛下动您,您可……”
话没说完,皇帝的视线就写了过来。
萧亦没反应,无所事事看向屋外,封听筠挑来两本书放他手里:“别听,他心偏。”
心偏的听得心塞。
萧亦听得想笑,盯着封听筠半晌没笑出来。
若真是心偏,封听筠召集那么多禁军做什么?
天子可以狠厉,但杀戮过盛就是暴君了。
没说什么,起身往外走:“我等你陪我看花。”
封听筠指尖微动,没碰到人。
傍晚,如萧亦所希望的飘起雪来,披着大氅站在封听筠寝宫中,外面的白梅树覆雪,可惜没一朵开。
封听筠才忙完回来,瞥见地上那桌子酒水肉干,头又疼了起来。
走进提起酒壶,酒是好酒,只装了半壶。
勉强还能接受。
偏生萧亦看见便抢了过来,比幼犬还护食:“我的。”
心知拦不住,封听筠放手:“行,你的。”望着只有花骨朵没有花开的树又是头疼,白日忘记问王福,有没有什么能让花开的法子。
未想出如何能开花,背后萧亦又喊了声:“封听筠。”
“嗯。”封听筠会有,心底闪过几分异样,环视一圈,没发现什么问题,仅将大开的门合上几分。
萧亦倒是无所谓,坐到桌边就给自己倒了杯酒,不懂细品,一口闷了整杯,心理上的酒壮怂人胆:“封听筠。”
“我在。”封听筠又应,不知萧亦喊他的原因。
“这皇宫,其实我挺乐意住的。”躺着就有人伺候着,衣来伸手饭来张口,连喝点破药都是一国之君盯着。
如果不是一天十二个时辰,他就清醒两个时辰的话,会过得比封听筠还舒坦。
封听筠默默听着,不知萧亦说这些的目的,又见萧亦倒乐杯酒喝下去。
看不惯,抬手将酒壶拿到他这边放着。
“你不许动。”萧亦警觉着。
“我不动。”更不懂萧亦奇怪在哪里。
直见萧亦将手伸到桌上的肉干上面,不知嚼了多少,坐着朝他伸手:“封听筠,你抱抱我好不好?”
封听筠没动,后知后觉意识到怪异在哪,上前踹翻酒壶,温过的酒倒出来,发白的气泡冒个不断,远超正常。
再看已经喝了两杯的萧亦,直奔外面要叫人,几声下去,周边空落无声,即将出门,唯有背后的萧亦轻声:“人我都支走了。”
“封听筠,你清楚我活不了多久。”因为他大动干戈,落得个昏君的名声,不值得。
很多话,即便伤人,萧亦还是会说:“如果我知道会变成这样,我不会接近你。”
早知封听筠会因他落到今天这地步,他宁可被五马分身。
封听筠脊背发寒,口腔中无故冒出股铁锈气,盯着对面让他难堪至此的人,如鲠在喉,气到极致想笑,化为一记重击捣毁一切,导致浑身困厄难捱,却分不清究竟疼在哪里。
疼到呼吸发颤,却发现他连声音都没办法发出。
是他忘了。
人人在逼他放弃萧亦。
只萧亦夹在中间,不得生计。
许久,见萧亦放了手上的肉干,封听筠突然明白过来,肉干也有毒。
半晌竟腐朽难堪地无声笑了下。
萧亦也知此举对不起封听筠的付出,没想辩驳,侧头看向屋外大雪。
雪纷纷落着,在无人在意的时候铺满地面,梅树备受摧残,重负之下不堪其扰卸下一身积雪。